蔑视媚俗的男人，对性感的认识超越了肉体和服饰

编者按：

衣服的功用最初是御寒蔽体，尔后渐渐演化为身份、阶级、地位的象征。不同时代的服饰变化，往往揭示了审美及社会风潮的轮转。在《衣不蔽体》中，作者赤桦由文史资料、书籍、影像入手，讲述穿衣打扮背后的故事。

经授权，第一财经节选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九十年代初，中国快跑进入商业文明发展时代。商业化一夜惊醒了欲望，拨弄着感官需求。农业文明对身体的遮遮掩掩，被透和露代替，蛰伏的情欲以火箭似的速度转化成具体的行为，从前即便在私密卧室暧昧灯光下也要有些扭捏才能显露的肉体，在公共场合暴露出来，带着堂堂正正的气势。无论在媒体上还是日常交往中，性感成了常用词。

1996年夏天，露脐装、吊带裙、迷你裙神速出现，满街满巷都是。年轻女人丝毫不顾忌，透出和露出双肩、大腿还有胸。吊带裙九十年代初在美国十分流行，多数女人套在贴身T恤外穿，以免暴露文胸的肩带。也就四五年工夫，这细吊带裙在国内女人身上出现，却省去了打底T恤，故意暴露文胸肩带。

然后，是最大程度暴露大腿的、假装几分羞答答的迷你裙。这款短裙六十年代中期在英国问世时，裙长越过膝盖一点点，约20厘米左右，远非今天人所说的超短裙。尽管如此，它甫一出现，就惹出了离经叛道的动静，因为亮出了女人的大腿。迷你裙（mini-skirt）的翻译很见译者功夫。mini的本意是微小, 译者采取音译，成了“迷你”，让本来只和尺寸长短有关的裙子充满了挑逗。迷你，多半是迷男人。被迷住的男人说，穿迷你裙的女人很性感。抨击它的也是男人，说穿迷你裙的女人是自甘堕落，引诱男人的企图昭然若揭。时至今日，迷你裙依然是保守派抨击女人不守妇道的证据。

1999年的迷你裙，在安第斯山脉脚下的秘鲁，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把时任总统藤森也卷了进去。秘鲁是以《圣经》为道德准绳的天主教国家，很在意女人在公共场合亮出大腿。但秘鲁女人却为之疯狂。

穿迷你裙暗示身体的解放和觉醒，但也挑动了男人的荷尔蒙。看着那些铿锵有力的柔美大腿，日日在公共场所晃来晃去，国家公共事务部以有伤风化为由下了禁令：女公务员不得穿迷你裙和紧身裤。禁令一出，日裔总统藤森亲自过问，并向媒体公开表达了自己对漂亮女人的定义：智慧的脑袋加性感的大腿。

其实早在1998年，就有两名立法议员提出了“反挑逗法案”，内容包括严禁职业妇女穿迷你裙上班。议案遭到反对派迎头痛击，最后不了了之。事隔一年，旧议案重提，可见穿衣问题，尤其是女人穿衣问题，不是单纯的个人审美问题，一不小心，就可能刺痛保守势力，进而演变成一起国家事件。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迷你裙在上海、北京等个别大城市，有过昙花一现的绽放。这个短裙虽不至像秘鲁会出现在政府的议事日程上，但对它的出现，社会反应还是很强烈的。媒体言辞严厉，认定它不符合中国国情，少数我行我素的女人，穿了没几天，也不得不放弃。

九十年代中后期，它又回来了，姿态比以前理直气壮了很多。这时，社会对性（感）的警惕有所放松，对身体的暴露也不大惊诧了。男人女人开始公开谈论和追求性感，女人衣服越来越透和露，男人衣服越来越紧和骚，男女都在悦己者与阅己者中穿梭忙碌，互为消费性感符号。

2000年夏天，北京和上海的女子仿佛商量好了，把从前不可示人的内衣肚兜穿上了大街。北京秀水露天服装市场，上海襄阳路服装市场，无数女装摊位都挂出了绣花肚兜，有红有黑，有黄有绿，这个表情向来严肃的国家在新世纪元年，忽然流淌出一种混合而成的香艳风情。

2006年，性感修成正果，登堂入室。这年，北京做过一次“2006年中国女性魅力十大关键词”的调查，有34万人参与投票。结果，性感成为衡量女性魅力的主要指标之一，排在第四位，前三项是优雅、知性、健康。于是，有外媒揶揄，中国进入了性感井喷年代。

有意思的是，追逐性感服饰的女人似乎并不解风情，穿上外来的或透或露的衣衫，却并不像欧美女人那样在男人面前表现性感，而多以天真烂漫的孩子气示人。

男女对性感的认知大相径庭。而随着阅历修养的增加，男人不再轻易迷恋女性身体上表现出来的性感，明白了整体把握的道理：坐姿站势，眼神顾盼，说话神态。一位侨居德国的画家朋友说，他曾在北京什刹海见过一个骑红色女式自行车的女子，那女子抬腿上下自行车的姿态，伴着她的红色连衣裙，使他浮想联翩，在他的心头成了永恒的性感符号，“那女人谈不上好看，但太性感了，眼珠黑黑的，随便剪秋水啊”。陌生女子剪水瞳仁，抬腿上下自行车的姿态，从视觉上帮他完成了对性感的认知，且构成了难以忘却的画面。

蔑视媚俗的男人，并非就不爱女人性感的打扮，而是他们对性感的认识超越了肉体和服饰。在他们的意识中，性感是审美意义上的，性本身是一种美，这种美会因穿衣不得体而扭曲。性都被扭曲了，还谈什么衣衫的性感。从女人的外貌形体、言谈举止到衣服的颜色、质地，再到穿什么、在什么场合出现，无一不要恰到好处。露，要恰到好处，是内敛的。收，也要恰到好处，是自然的。

《衣不蔽体：二十世纪中国人的服饰与身体》 赤桦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