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新闻 > 商业人文

分享到微信

打开微信,点击底部的“发现”,
使用“扫一扫”即可将网页分享至朋友圈。

祁连山雪线之上寻找雪豹,脱离濒危后“雪山之王”过得好些了吗?

第一财经 2018-10-26 12:08:43

作者:沈晴    责编:李刚

2016年,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开始系统地在各保护站架设红外相机,今年上半年首次拍到珍贵的雪豹求偶和交配画面。据估算,保护区内的雪豹种群数量约为306~576只。
雪山之王

编者按:城市里,年轻人热衷吸猫、云养猫,“猫主子”瞪着圆眼往那一坐,便是一幅风景图。但在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和青藏高原,食物链顶端的“猫主子”——雪豹的日子并不好过。

10月23日是国际雪豹日,去年9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根据最新数据将雪豹的受威胁状态从“濒危”调整为“易危”。这个夏天,第一财经N+参加了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组织的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雪豹保护志愿者行动,寻找“雪山之王”。在我们走访的两个地点,雪豹踪影难觅,生活在同一区域的牧民生活却发生着剧变。

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到的雪豹红外影像 供图/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我们的第一站寺大隆自然保护站,地处祁连山后山,是祁连山森林植被最丰富、生物群落最完整的林区。 摄影/沈晴


从张掖市中心向祁连山腹地进发,出了城区,很快便是一片萧索的黄土地。逶迤的山脉平地拔起,山连山,岭连岭,将喧闹的古丝绸之路重镇甘州甩在身后。

车行四小时后,蜿蜒向内进入山谷,独特的小气候将暑气挡在外头,湿气拂去灰土,蕨类从石缝挣脱。阴坡的青海云杉和阳坡的祁连圆柏,先是三三两两,后来聚而成林,托起界限分明的天际线。再往前,沿着黑河支流一直走,就到了寺大隆自然保护站的向阳台护林站。

护林站的邻居是一家裕固族牧民,10天前刚从张掖市里回到这里采蘑菇,林子里新鲜的扁麻菇晒干后每斤售价100多元,三口人劳碌两个月可挣上万把块。“我们去年11月才走的,在城里自己建了房子,就是不习惯。山里空气好,视野好,城里都是楼房,什么也看不见。天热头疼,不想吃东西。”63岁的男主人指了指脑袋。

他家原先养着100多头牦牛,500多头羊,马有十几匹,是附近的养殖大户。31岁的小儿子说起,2015年隆冬2月,他和母亲上山找牛,撞见雪豹下山捕食一头两岁的小牛。“那东西一见人就跑,吃了一半有动静就扔了。一般人都看不到,嗅觉特别好。”

“别人家也遇到过,这山里头雪豹多。”他比了比身后的东冰沟。2013年元旦,甘肃开始施行全国第一个草原禁牧办法。或早或晚,牧民们开始搬离世代栖居的山区,他们把家畜卖了,加上禁牧补偿款,在城市里置一处安身之所。而原先的家园,光秃秃的草地和林子里,终于长出了绿色。站在膝盖高的草丛里,53岁的护林站站长毛振恒感慨,去年禁牧前,根本看不到这么好的草场。

跟着满山坡绿色一起回归的,还有活跃起来的野生动物。今年1月,另一个自然保护站隆畅河在海拔三千五六百米岩壁下的平坦处架设红外相机,不足半年就拍摄到了珍贵的雪豹求偶和交配画面,极具研究价值。负责此次行动的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调查队队长马堆芳隐隐有种期待。“2月追逐,3月开始交配,如果成功,3个月怀孕下崽,现在能看到小的那只了。”

回到祁连山

来到寺大隆的第一个早晨,我们就在林子里偶遇了“蘑菇兄弟”——同为70后的张贤和兰永财,骑着摩托车,一身迷彩服,结伴出门采蘑菇。

他们十点上山,脚程快,对菌丝生长的位置又熟悉,一个人一小时就采了20斤扁麻菇,装在50斤面粉的包装袋里满满当当。“这种土蘑菇伞盖打开之后就不能吃了,有菌。”张贤用小刀拨开草丛,熟练地翻看菇成熟与否,“这蘑菇还小,过两三天就能采了,周边还会有好几个。”他翻看一圈,小心地掩好草皮,擦了擦刀上的新泥巴。

兰永财给新采的扁麻菇做简单修整 摄影/沈晴

这附近的林子是他俩从小玩耍的地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寺大隆林场搞伐木建设,砍大树种小树,现在林子里到处可见面盆大小直径的树根截面,而补种的50龄华北落叶松不过20厘米粗细。

甘肃是草原资源大省,由于自然因素和超载过牧等人为因素影响,全省九成以上天然草原曾出现不同程度的退化、沙化、盐碱化和荒漠化。因为“天保工程”和公益林的持续建设,树林的情况稍好些。为了禁牧封育、改善生态,8年前张贤一家响应号召,卖了家里的200头羊、五六十头牛和三匹马,搬去了张掖市里。

向阳台护林站往西南方向走上五分钟,一处低矮、破旧的平房便是张贤的老家。这个父亲手里修造了40年的砖房,是这两个月他和兰永财的落脚之处。屋内的陈设和墙上的日历一样,还念旧地停留在2011年。不出门的时候,他们就靠一台老式收音机和音响听听音乐和天气预报。

12斤鲜菇大约可制成1斤干菇  摄影/沈晴

没禁牧前,张贤和兰永财指望不上采蘑菇能有什么大丰收,牧民的家畜将土层表面的草都吃完了,林子里也是光秃秃的。由于近年保护得力,生物物种丰富度提高,护林员在日常巡护中,看到上千只岩羊路过,都不稀奇。甘肃林业网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寺大隆有林地比2000年增加了近4万亩,灌木林地增加了近12万亩,蓄积量增加到310万立方米,并以每年6万立方米的速度递增。

也是在今年1月,向阳台护林站护林员李洪虎上山巡护时,与一只雪豹擦身而过,可惜没留下现场影像。“在寺大隆河上游,早上9点左右,估计雪豹出来觅食。当时河面结冰下着雪,它的脚印都有。”毛振恒站长惋惜道。他在寺大隆林场工作了30多年,至今未见过雪豹真容,只辨认过它的踪迹、粪便、脚印。

2016年,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开始系统地在各保护站架设红外相机,留下不少珍贵的野生动物踪影,也终于等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雪山之王”回来了。北京林业大学和甘肃省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合作调查显示,保护区内的雪豹分布面积为1.88万平方公里,估算种群数量约为306~576只。

反思人兽冲突

辞别寺大隆,我们继续驱车深入西北,地势逐渐低缓,不同浓度的绿意像拼色地毯,伏在山头。“祁连”系匈奴语,意为“天”,祁连山因此得名“天山”。广袤天地间,河西走廊的千年丰茂似倍速播放,山头的五色经幡飒飒作响,嘉峪关附近的藏乡祁丰是我们的第二站。

过了始建于北魏的文殊寺石窟群,便是乡政府驻地文殊沟,13个村庄合并成4个小区,围着中心广场辐射散开,生活悠闲而缓慢。这天,天水师范学院教授李晓鸿带着团队在做雪豹项目的抽样调查。这是学校和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合作项目,涉及人兽冲突调查、围栏现状及对野生动物的影响评估、保护区管理有效性评估。

他们随机敲开一家牧民,48岁的武晓玲正准备出门,她家牧场原有两万八千亩,禁牧后保留了部分草场。“现在上山放牧,感觉草场不够,不放牧的话钱不够。今年羊价太高,刚买了100头牛,我先生这几天就在山上放牛。”她叹气道。

这个小区共62户,不少是从保护区迁出的牧民。普遍现状是,“没禁牧前一年收入十几万元,现在保不住。”一位附近打工的藏族牧民告诉记者,“贩牛羊收入不行,现在的人吃得少了,需求量也小。”不少人怀念过去自由自在的牧区生活。寺大隆的裕固族一家卖了羊、马,折腾了七天,把牦牛从祁连山的这头赶到青海那头,包了个山谷,两年草钱就花了19万元。

但在这些原住民记忆里,祁连山也不全是蓝天白云、牛羊成群的美景。“群狼我一次见过7只,现在想想心里都害怕,当时我一个人走着。我吓坏了,狼也吓坏了。”每每说到“七匹狼”,武晓玲总忘不了自己有多“怂”。

这是林子里的旱獭洞。食物短缺的时候,雪豹会捕食旱獭。 摄影/沈晴

在另一户牧民家,看到李晓鸿老师拿出的问卷调查,提到人兽冲突时,44岁的村干部马国峰可以精确地答上:雪豹吃羊,从脖子开始,不吃内脏,羊身上有抓痕;狼则会先把肚子剖开,内脏吃掉。

尽管每年都要被狼和雪豹吃掉二三十只羊,但马国峰认为建围栏对野生动物非常不好。他曾亲眼看到,钢柱子搭起1.2~1.5米高的网状围栏后,体弱的白唇鹿和小马鹿挂在网上痛苦地死去,遇到惊吓时,跳跃能力极佳的岩羊也会折戟在上面。

马国峰兼任护林员负责森林防火,在野外巡护的日日夜夜,他和猞猁、藏狐、豺狼打过照面,喜欢叫胖胖的兔狲“草豹子”。他是个细心的人,会观察森林的自然生息,比如蓝马鸡刨过的地方,云杉的种子落在土里,没有刨过的地方,都掉在苔藓上,没法扎根。

最近他忧虑的一件事是,“天气越来越热,有点反常,都6月了,山还没有绿起来。”

“伞状物种”的作用

“猫科大动物就数雪豹最神秘。”40多年后,美国自然学者彼得·马修森跟着动物学家乔治·夏勒到尼泊尔考察喜马拉雅岩羊时写下的这句话,今天依然适用。

青藏高原的崛起造就了雪豹。大约170万年前后,分布于高原上的雪豹开始向周边地区辐射扩张并最终演化为高原特有物种。特殊的雪域高原环境,崎岖陡峭,低温和寒冷,极度缺氧,强烈辐射,练就了雪豹一身的铁骨。

今天,它们生活在亚洲中部高山地区的12个国家,包括中国、蒙古、尼泊尔、巴基斯坦等国,数量大约在4000~8000只,普遍认为60%分布于中国。

《我们诞生在中国》的雪豹达娃母子,其实有好几个“替身”,独一无二的花纹是分辨它们的关键。


《我们诞生在中国》里的雪豹脚印

雪豹独来独往,极少下降至人类活动区域。但它们的皮毛和豹骨在黑市上售价不菲,引得盗猎者不惜铤而走险。马堆芳曾在肃南县野马大泉一户牧民家门前架设两台红外相机,但很快机子丢了,牧民抽的烟却变成80多块一盒的,小口径步枪的弹壳都是全新的,他判断这人就是搞盗猎的。历史上,甘肃既是雪豹分布地,也是黑市销售点和集散地,它接纳来自青海、新疆、西藏、内蒙古的雪豹产品销往内地。

过去20年,由于栖息地丧失与退化、盗猎、人兽冲突等因素,雪豹种群减少近20%。而根据最新预测,受气候变化影响,到2070年雪豹现有栖息地将减少70%——青藏高原和周边地区的冰川在过去30年里已经缩小15%。同时,青藏高原的升温幅度是全球平均值的两倍,达到2000年来最温暖水平。

作为“伞状物种”,食物链顶端的雪豹是整个生态系统健康与否的一个指示剂。“如果它不适应环境,那整个生态系统就会失调,不仅表现在草场退化、冰川溶化这些问题。”WWF高级项目专员张常智博士对第一财经N+表示。

10月,祁连山部分区域开始步入漫长的冬季。迪士尼的纪录电影《我们诞生在中国》中,雪豹妈妈达娃重伤后在冰雪中孤独死去,成为全片泪点一刻。不过在张常智看来,少了人为干扰,剩下的就是自然法则。“禁牧之后,是雪豹发展最好的阶段。”

张常智最近对中亚文明和丝绸之路一类的书籍颇感兴趣。河西走廊贯通中原和外域,不同文明在这里拉锯融合,也是祁连山之于雪豹栖息地的联通作用——顺着甘肃阿尔金山-新疆阿尔金山-新疆昆仑山的山脉轨迹,“怎么样保护雪豹种群长期生存下去,至少要有几个像阿尔金山和祁连山连通,至少让栖息地连通,雪豹种群才可能更好地生存。”

从整体而不是局部构建,才是一座完整的生态“金字塔”。

举报
第一财经广告合作,请点击这里
此内容为第一财经原创,著作权归第一财经所有。未经第一财经书面授权,不得以任何方式加以使用,包括转载、摘编、复制或建立镜像。第一财经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如需获得授权请联系第一财经版权部:021-22002972或021-22002335;banquan@yicai.com。

文章作者

一财最热
点击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