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国民党要员倾倒的潜伏者熊向晖：没有功利心，不计较得失

前言：纵观世界谍报史，熊向晖作为中共情报史上的“龙潭后三杰”之一，全身而退的过程堪称奇迹。新中国成立后，随着他的身份被正式公开，很多国民党要员在震惊之余，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熊向晖之女熊蕾认为，很多国民党要员之所以愿意抛开党派之争，与父亲继续保持私人友谊，与他身上闪耀的人格魅力有关，而这些吸引人的特质，又与他年轻时代就深受共产党领导人的影响密不可分。

今年恰逢熊向晖诞辰100周年，《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经过修订后推出了新版。熊蕾也就父亲的传奇人生接受了第一财经专访。

懂世故，但做人不世故

第一财经：关于熊老的传奇人生，历史学者杨者圣还写过《在胡宗南身边的十二年》和《随同蒋经国的西北之行》。这两本书与熊老自己的回忆有何不同？

熊蕾：我父亲主要集中写的是总理对隐蔽战线的领导，过去人们了解得不太多，1990年底为纪念总理逝世15周年，中央文献室约我父亲写，就希望他写这方面。他就写了这一部分。

杨者圣的两本书是他采访父亲后写的，是经过我们同意出版的。因为我父亲关于自己的经历写得不是太多，而杨者圣又比较了解国民党，就把父亲与胡宗南、蒋经国的那段经历写得比较详细和完整。

第一财经：国民党要人张佛千在分析为何当年单单是你父亲被胡宗南选中时，说是因为他“气质之纯”。看他年轻时的照片，确实风度翩翩，一看就是青年才俊。所谓“气质之纯”，是指这个意思吗？

熊蕾：不光是长相。后来台湾过来的人都找他，我本来还觉得挺奇怪，慢慢就理解了，就是觉得他对人都不带私心，也不势利。书中有一篇文章写新中国成立后，香港首次有访问团来访。整篇文章都是讲周总理如何高屋建瓴地重视香港问题，但中间发生的一个插曲，也看得出我父亲的性格。

当时港大访问团里，国际知名的病理学教授侯宝璋的夫人，提出想探望儿子侯健存，但主管部门不同意，理由是侯健存是当时中央卫生研究院的重点肃反对象，只同意让儿媳妇和她见面，但侯夫人坚持要见儿子。接待访问团的领导小组其他成员都认为，就按主管部门意见办。

其实接待港大访问团时，总理只是增加我父亲为接待领导小组的成员，任办公室主任但是不出面。按说你是最后参加一个项目团队，又不是最主要领导，要碰见什么难办的事通常都是绕着走的。但我父亲就是不服气，觉得这样处理不妥当。他认为，即使侯健存定罪判刑了，还是可以探监，何况现在还没定罪，干嘛就不能见？而且不让他们母子见面，政治影响也不好。所以他就连夜给总理写了一个报告，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自己的意见。凌晨一点写完报告交给总理的外事秘书，三个钟头之后秘书就把总理的批示以特急件交到我父亲手里，总理也同意父亲的意见。

这件事之所以给我印象很深，是因为这篇文章首先是1997年在政协主办的刊物《纵横》第三期发表的。发表之后编辑来找我父亲说，侯健存也是政协委员，他过去一直都以为1955年那次母子见面是政协老朋友帮的忙，看了文章才知道是跟他素不相识的我父亲做的工作。后来他就请我父亲、母亲还有我一起去他们家谈，聊了好多事。

所以张佛千说我父亲这个“纯”就纯在这，是没有功利心的那种纯，懂世故，但是做人不世故，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不计较得失。这个“纯”是比较一贯的。

“熊向晖”三字的寓意系杜撰

第一财经：你父亲身上这种“纯”的气质也是他人格魅力的体现。你觉得这种人格魅力的形成，是否与总理有关？

熊蕾：我认为有，因为解放前他虽然接触共产党的领导人不多，但对他影响非常大。他第一次见总理，是在武汉大学听总理做抗日演讲。第二次，是潜伏到胡宗南身边后，在西安胡宗南眼皮底下和总理单独见了15分钟。第三次就是在南京梅园新村。可以说，总理是一次比一次令他倾倒。

而且看了我父亲回忆总理对隐蔽战线的领导，会发现从宏观到微观，总理都做得至臻至美。当时安插进国民党的“闲棋冷子”不是我父亲一人，而是很多人，这得有多长远的眼光、多大的战略格局，对国民党有多深的了解，才能做到这一点。

第一财经：你父亲入党时，填他的出身是官宦兼地主。当时他为什么会选择秘密入党，跟你聊过吗？

熊蕾：没有专门聊过。我父亲不给我们讲大道理、信仰，从来不说这些事，我们只能体会。中国那个时候那穷途潦倒，你真的要追求民族独立、自由和解放，真的就要追随共产党，国民党真的不行。而且他在国民党内部跟着胡宗南，尔虞我诈的这些东西看得太清楚。

他的中学同学就说他追求进步，那个时候他要去考清华大学就是要去找共产党，他认为在中国只有共产党代表进步、光明、未来，代表独立、自由、民主的新中国，这个信仰是动摇不了的。不管党的事业高潮也好，低潮也好，都没有动摇。包括前些年的腐败，他都觉得共产党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但他也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就说我们这一代人该做的事情我们做了，下面如何发展就看你们的了，对80后、90后、00后，他也是从来不悲观。

第一财经：说到信仰，我看到网上很多文章都说你父亲的名字，是1937年初接到潜伏任务时，在组织的建议下改的，寓意是“面对着黑暗，怀揣着光明”。

熊蕾：这完全是杜撰，不知道谁怎么杜撰出来的，都没地儿找人说理去。我父亲叫熊汇荃这个名字一直到1949年11月，解放后改成熊向晖这个名字。具体过程不清楚，好像是组织要求他改的，但完全没有什么“面对着黑暗，怀揣着光明”的考量。这个谣一定得辟！

《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

熊向晖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19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