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亚撒马尔罕，仍保留着8世纪从中国传来的桑枝造纸术

纸之路：沿着战火硝烟的指向前行（四）

撒马尔罕，公元751

中国史籍对于造纸术的西传并无记载，相关资料全部来自阿拉伯史书。据11世纪阿拉伯作家萨阿立比所著《珍闻谐趣之书》记载，“造纸术从中国传到撒马尔罕，是由于被俘的中国士兵”，“俘虏中间有些以造纸为业的人，由是设厂造纸，驰名远近。造纸业发达后，纸遂为撒马尔罕对外贸易的一种重要出口品。造纸既盛，抄写方便，不仅利济一方，实为全世界人类造福”。

在这些俘虏中，有一位名叫杜环的文书，根据自己在阿拉伯帝国范围内的旅行经历，写过一本《经行记》，可惜早已失传。好在杜环是杜佑的族子，曾出任唐朝宰相的杜佑历时36年撰成200卷皇皇巨著《通典》，是关于唐代的一部百科全书，其中摘引了部分《经行记》，而且其他关于西域、阿拉伯历史地理的篇章，应该也有不少取自杜环的见闻。但是《经行记》中提及所遇中国工匠时，只说“绫绢机杼，金银匠，画匠，汉匠起作画者，京兆人樊淑、刘泚；织络者，河东人乐阫”，并无造纸匠。

不过细读整段文字，会发现杜佑说的是对大食都城亚俱罗（今库法）的观感，而不是泛指整个阿拉伯。当时阿拔斯王朝正在全力营建新都巴格达，所以都城暂时还在库法附近的安巴尔，这批工匠很可能因为宫廷和巴格达的工程急需，而在俘获后被迅速送往两河流域。相比之下，纸的功用当时还未被充分认识，宫廷文字记录的主要载体还是产自埃及的纸莎草，因此造纸工匠并没有被急着送往中枢地带，而是就近在距塔什干仅42巴拉桑（约250公里）的撒马尔罕落脚，很快就在此建起了穆斯林世界第一座造纸作坊。

近年来有乌兹别克斯坦学者认为，比怛罗斯之战稍早，造纸术就以和平的方式通过拔汗那首府浩罕，传至撒马尔罕。其实，正如上文所指出的，拔汗那与石国是近邻，相距不过几十公里，不管是否为怛罗斯之战的后果，造纸术在8世纪中叶，自安西四镇经由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传至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塔什干、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是能够确定的。之所以前文较为详细地讲述了高仙芝在帕米尔高原的征战，就是因为造纸术正是利用与其进军路线一致的古老孔道，并随着其兵锋所向的步伐，而向西传播的。

撒马尔罕是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中国史籍中的“康国”，即以撒马尔罕为都城的粟特绿洲城邦。该城地处与中国、波斯、印度以及各北方草原帝国相接的咽喉之地，至迟在公元前5世纪即已建城，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以丝绸之路为代表的东西商贸交通重镇，因此而极度繁荣，也因此而一再罹兵。

很长时间里，撒马尔罕一直是唐朝在中亚最忠实的盟友，不过到8世纪中叶，它已经被阿拔斯王朝牢牢控制，参加怛罗斯之战的阿拉伯军队，正是以撒马尔罕为集结地。到13世纪，撒马尔罕作为花剌子模帝国的首都，惨遭蒙古屠城，沦为废墟。今天作为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的撒马尔罕，是建立在15世纪帖木儿大帝新建的都城基础上的。

然而尽管沧海桑田，据报道，在如今的撒马尔罕，却有一家造纸工厂仍保留着8世纪从中国传到此地的桑枝造纸工艺。这种工艺主要分为八个步骤：首先要将收集的桑树枝经过一天清水浸泡，直至外层树皮软烂；然后，工人用工具将树皮刮去，只留下树枝的纤维部分；纤维经沸煮后晾干，再用水车推动的石舂捣烂；捣烂后的桑枝纤维放在水中，用篾子筛出一张毛纸片；然后将毛纸片移放到木板上，夹在两层木板中间，用石头压平；再将湿润毛纸片贴在木板上晾干；最后，用牛羊角或海螺打磨纸片表面直至光滑，一张桑纸才算完成。

不过这家造纸厂所使用的到底是否纯正唐代工艺，似乎存疑。因为早期的撒马尔罕纸，应以麻纸为主。据钱存训先生考证，“按时代先后而言，麻是最早采用的原料，时期可以上溯到西汉，楮皮从东汉、藤从晋代、竹从唐代中叶，而稻麦的茎秆要到宋代才开始被采用”。麻在中国北部和西部最为常见，西北地区发现的汉代古纸，都是以旧麻的纤维制成，在新疆发现的晋、唐古纸以及大批敦煌写本，主要也是以大麻、苎麻和黄麻为原料。麻纸因为柔软、细密而不透水，在唐代特别盛行用于书画、书籍和官方文书。安西都护府远在中亚，招募西北的工匠前去当地制造麻纸，以备公文之需，是理所当然的。

斯坦因在新疆发现的东晋古纸，经分析研究，原料应该是生纤维和破布的混合物，其中生纤维为楮皮、月桂、苎麻，破布则是亚麻、大麻或苎麻的纺织品。这应该是晋唐之间西北地区最常见的造纸技术。

1877~1878年间，在埃及发现了大批纸质文件，都是800~1388年间之物，经显微分析，这些纸都是用破布制成，而撒马尔罕的造纸作坊，一度被认为是这种技术的发明者。今天已经很清楚，撒马尔罕只是中介。

不过，撒马尔罕有极为丰富的大麻和亚麻植物，破布自然也不会少，其绿洲灌溉系统又十分发达，水源供应充足，各种原料的齐备，使得撒马尔罕纸的产量迅速上升，不仅能满足当地需要，而且在与西方的贸易中，纸张更成为撒马尔罕的“拳头产品”。不久，整个幅员辽阔的阿拉伯帝国都熟知并开始运用这种纸，甚至在当时的阿拉伯人看来，在撒马尔罕的特产中，首推的就是纸。

至于桑纸，中国的工艺一般是用桑树皮来制造，而不是像撒马尔罕造纸厂所保留的工艺，用剥去皮的桑枝制造。又由于帖木儿陵的部分内饰用的就是此种桑纸，令人怀疑它并非真的源于唐代，而是帖木儿时代（相当于中国明朝前期）“研制”的新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