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起“中国制造”一片天，如今他们过得好吗

以下文章来源于长江商学院案例中心 ，作者长江知识中心

辽宁葫芦岛，生产了全球四分之一的泳衣；江苏丹阳，生产了全中国约70%的光学镜片；浙江台州，聚集了300多家生产智能马桶的公司……

中国作为“世界工厂”背后的秘密之一，就是城镇对单一产品的大规模专业化生产。这种产业集聚现象，既有改革开放几十年逐渐发展形成的，也有近5年国家“特色小镇”规划引导培育的；背后有企业和企业家的努力，也有地方政府在发展区域经济方面的尝试。

“特色城镇”模式有哪些优势与缺点？未来又有何挑战？让我们一起来看看长江商学院知识中心的最新分析。

作者 | Lucy Black

来源 | 长江商学院知识中心

义乌国际贸易市场的7月，室外又湿又热气温高达35℃，市场内却呈现出一片圣诞氛围。在这个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里，满眼望去，尽是红、白、绿三色。如果你想购买大量的圣诞装饰品——花哨的金箔、光纤制成的发光圣诞树或者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那么这里绝对是你的首选之地。

义乌位于中国东部的浙江省，人口120万。据报道，2019年1月至10月，义乌生产了全球近60%的圣诞装饰品，出口商品总值19.2亿元人民币（合2.75亿美元），比2018年同期增长了10%以上。虽然义乌也生产其他低价的塑料商品，但它在圣诞商品上的主导地位使它成为一个领先的“特色小镇”，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只专注于生产一种或少数几种核心产品。

特色小镇的兴起

特色小镇的做法源于20世纪80年代，在邓小平的市场改革战略实施后不久，中国开始向“世界工厂”之路迈进。“特色小镇”可以看作是中国制造业大规模生产体系的基础，其目标是最大程度地提高生产效率、削减成本、垄断个别产品的市场。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浙江港口城市温州生产鞋子、诸暨生产袜子、安吉县生产竹制品，而广东省的广州专注于生产汽车零部件。

几十年来，特色小镇一直是“中国制造”现象的典型代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量小型民营企业蓬勃兴起，也有一批地方集体企业改制，构成了这些特色小镇企业的主体。

在福建部分城市生产专业泳装的Loop Swim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希瑟•凯耶（Heather Kaye）说：

“许多城镇都是自然发展起来的。通常情况下，一开始是有人提出理念，并从事相关产品生产，随后会引导当地人从农业中走出来，转而从事制造业。”

从事特色城镇商品贸易已近20年的丝科创投（Silk Ventures）公司的总经理克里斯蒂安•福伯特（Christian Faubert）说：

“在有些地方，本来是一家大型国有工厂从事某种商品的生产，结果企业内部就会有人掌握相关技术，然后跳出国企，在‘隔壁’打擂台生产完全相同的产品。”

现代化特色小镇的实施更多是自上而下的，是中国的中央政府为了限制超大城市规模推出的一项计划，鼓励小城市的地方官员自行确定本地专长领域，并专攻所长。（编者注：详见相关政策文件

http://www.mohurd.gov.cn/wjfb/201607/t20160720_228237.html）

按照规划，这类特色城镇在2020年预计将达到1000个，但由于地方官员的积极进取，结果远远超过了中央政府制定的目标。

据估计，仅到2017年，这类正处于蓬勃发展中的特色小镇就有大约6000个。同年，据证券公司申万宏源估算，每个特色小镇的平均投资额为50亿元人民币（合7.55亿美元）。

如果只考虑中央政府当初批准的1000个特色小镇，涉及的总体投资额就相当于当时中国GDP的7%。虽然还没有官方数据，但迄今为止，政府在这些地区的投资显然不可小觑。

一城一品

辽宁葫芦岛

葫芦岛是辽宁省一个偏远的北部沿海城市，是实行特色城镇化道路最为成功的地区之一。

据估计，全球四分之一的泳衣都产自这里。这里的1200家公司雇佣了10万名员工，占该市居民的五分之一。

葫芦岛的泳装产业始于20世纪80年代，那时并不富裕的居民在海滩上出售自己缝制的泳衣。然后，慢慢出现了不少工厂，做生意的人开始将这些弹性良好的泳衣销往全国各地。后来，由于劳动力成本上升，订单量下降，该市在2014年与电商平台淘宝合作，推出了中国首个跨境在线零售平台。

淘宝使这些工厂可以面向全国和全球更大的客户群，为工厂带来了更多国际客户。而对国际客户来说，劳动力成本并不是那么重要。

如今，葫芦岛聚集了3.5万多家泳装企业，利用电商平台将产品出口到140个国家和地区。2018年，葫芦岛向全球客户交付了超过2亿件产品，创造收入达150亿元人民币（合22.4亿美元）。

“泳装生产是一个充满人性化设计且复杂的过程，”凯耶说，“把这个产业集中到一个地区是有道理的。”

江苏丹阳

另一个实行特色城镇战略的城市是丹阳，丹阳位于江苏省东部的长江南岸，素有“眼镜城”之称。该地于1986年设市，是中国最大的眼镜商品中心之一。该市的眼镜行业得益于当初从上海和苏州迁来的技术人员，这些人在此创办企业，然后该产业就在此生根发芽。

几十年来，丹阳的这些工厂历经波折，最后幸存下来的都是那些向外国品牌学习，并在创新方面下了功夫的企业。

例如，Situ Lens公司在2012年与法国眼科光学公司依视路（Essilor）集团建立了合作关系。2018年，丹阳天禄眼镜电商有限公司推出了采用骨传导技术的蓝牙眼镜。

如今，丹阳生产了全中国约70%的光学镜片，这个市场在2018年创造的收入达680亿美元。

丹阳明镜光学眼镜进出口有限公司是一家规模相对较小的工厂，仅有150名员工，每年仅生产20万副镜架。这家工厂创建于1995年，一直采用全出口模式，直到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出口订单逐渐减少至完全终止。同时，由于关税上升而导致镜片价格上涨，还使得他们失去了美国客户。该公司现在正准备转战国内市场，首次利用国内电商平台的力量。

销售经理莫妮卡·吴说：“我们正在天猫开店，但目前这个成本还是较高的，因为需要雇佣摄影师、模特，还要做大量的营销工作。”

浙江台州

另一个关于中国用“内循环”拉动增长的例子是浙江台州。台州市人口为590万，该市卫浴产品产业的生存和蓬勃发展得益于创新。从制造陶瓷坐便器、陶瓷面盆等传统卫生洁具的工厂集群起家，台州如今聚集了300多家专业生产智能马桶的公司，能够满足50%以上的国内市场需求。

2018年，该市智能马桶产品产值达11亿美元，产量是2015年的三倍，年产能达到250万件。据官方媒体报道，如此骄人的成绩应归功于研发方面的巨额投入。2018年，研发投入占台州商业板块总收入的4.7%。

浙江万洁智能卫浴有限公司就是一个成功案例。2011年，该公司与韩国VOGO公司合作开发了一系列智能马桶，并获得了中国首个无水箱智能马桶专利。该公司现拥有先进的生产与检测设备及自动化生产线，厂区占地28000平方米，年产能达1000万件。虽然该公司80%的市场是在国内，但他们一直在积极聘请代理商，试图通过国外电商平台推广并销售他们的产品。

“未来，国外市场将更加重要，”销售主管安迪·周说，“在中国，生产智能马桶的工厂不计其数，但在国外竞争则要小得多。”

全球以制造业闻名的城市有许多，但很少像中国的城市那样，在专一性、规模和市场主导地位等方面拥有较大优势。

在日本大阪，钢铁工程发展成为一个高科技产业；

在荷兰的兰斯塔德，一个由总部、物流和研发中心组成的商业生态支持着无数的制造企业；

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休斯顿，1982年石油价格崩盘导致的损失迫使该市转向专业服务、医疗保健以及医学研究。

相比之下，中国的特色小镇传统上只深入触及一个细分行业。

当然，巴基斯坦的锡亚尔科特与中国的特色小镇比较相似，这座拥有65.5万人口的城市生产的手术器械占国内总量的99%，同时还为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供应80-90%的手术器械。

就像锡亚尔科特主导着手术器械市场一样，中国的许多特色小镇几乎满足了国内市场的全部所需，同时也满足了很大一部分的国际市场需求。

例如，到去年为止，中国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车零部件供应国，2018年出口的汽车零部件价值348亿美元。此后，由于美国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加征关税，中国的排名已降至第三位，落后于德国和美国。

显而易见，尽管取得了历史性的成功，但这些产品较为单一的城镇在风云变幻的市场中也面临巨大挑战。

电商改变游戏规则

2010年后电子商务的爆炸性增长，使特色小镇发生了变化。现在，中小型甚至微型企业都有机会与知名品牌在同一平台上竞争，只需轻点鼠标就能接触到广泛的买家。

中国有超过9.04亿互联网用户，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商市场，据估计，2019年中国的在线消费总额达1.94万亿美元，是美国的3倍多。去年，中国国内的电商零售总额占全国零售总额的36%，预计到2023年这一数字将跃升至64%。

海耶斯说，她发现，自从国内外电商平台开始发挥作用以来，中国的特色小镇发生了巨大变化。

“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直接接触客户的渠道，因此能够更好地了解客户的需求，相应地进行营销并使产品多元化。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工厂范畴，成为了品牌。”

这对于那些结构灵活的技术型公司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于那些缺乏创新的公司来说可能是灾难性的。

阿曼达国际集团有限公司（Amanda International Group）从事特色城镇商品出口贸易已超过10年了，但如今他们正从与电商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许多工厂已经自行开展网上业务，并直接向世界各地的客户销售产品，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少了。”该集团的一位代表承认。

特色小镇的未来

如今，许多特色小镇的销售额都在下降，不仅是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导致订单减少，还因为来自亚洲其他国家竞争对手的压力越来越大。

例如，中国的工资水平不断上涨，与此相比，柬埔寨和越南的劳动力成本都处于最低水平。越来越多的外国制造商正在将生产移出中国。（相关阅读《中国制造，仍然不可替代》）

不过，出于爱国情结，中国人倾向于从国内制造商那里购买大件消费品，甚至部分国内知名公司也纷纷据此进入相关消费品行业，以满足国人需求。

如今，在中国国内经济转型、中美贸易摩擦，自动化生产、供应链全球多元化发展等因素的影响下，有一个大问题始终无法回避：这些特色小镇能够生存下去吗？

特色小镇的优势和劣势一目了然。

优势：功能类似的制造商集群形成了近乎垂直的供应链和规模经济，这有助于集中专业技术、降低成本、提高生产率，并最终赢得更大市场份额。

劣势：完全依赖某一类型产品会使特色小镇极易受到需求下降、劳动力成本上升及自动化等技术进步的影响。

未来充满变数。部分工厂可能会关闭、转行或搬迁至其他国家，而另一些则会进行创新、整合及自动化发展。但随着全球化进程放缓，特色小镇可能会更多地关注国内市场和亚洲邻国。

“劳动密集型生产将会转移，”凯耶预测说，“为国际品牌进行的制造业务将会减少，会更多地专注于打造本土品牌。”

尽管义乌及其生机勃勃的市场可能会受到冲击，但那些勇于开拓并能够巩固自己全球行业领袖地位的城市——如南方的科技城市深圳，将会处于更有利的位置，渡过难关。

“那些从事与发达国家相关业务且更具创新力的地区将会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而像义乌这样仍在复制廉价产品的地方则可能会迷失方向。”

福伯特说，“想要生存下去，就需要对自己重新定位，要处于食物链的高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