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性议题”为企业践行可持续发展指点迷津

6月28日，中国证监会网站发布修订后的上市公司年度报告和半年度报告格式准则，重要变化之一是将与环境保护、社会责任有关内容统一整合至新的章节“第五节：环境和社会责任”。其中规定，属于环境保护部门公布的重点排污单位的公司，应当根据相应法律法规，披露主要环境信息，以及在报告期内因环境问题受到行政处罚的情况。与此同时，鼓励公司结合行业特点，主动披露积极履行社会责任的工作情况。

近些年来，类似的法律法规相继出台，对企业承担社会责任、践行可持续发展提出更高、更明确的要求。企业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趋势？我们认为，企业与其被动地应付法律法规，将其视为负担，不如转为主动，在合法合规的同时，发掘自身商业活动中的公益价值，并将这些公益价值呈现在战略表述、业务发展以及资源配置上。企业因此可以在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同时，成为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

但一个企业的商业活动往往会影响到多个维度的公益价值，例如对于环境的影响，对于不同人（消费者、社区、上下游等）的影响。如果难以面面俱到，那该聚焦到哪一点，更有效地践行商业向善，做到可持续发展？本文将从“实质性议题”这一视角来探讨这个问题。

可持续发展：概念的起源与发展

1987年，世界与环境发展委员会(WCED)主席布伦特兰在联合国第四十二届大会发表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正式提出可持续发展（或称永续发展）的定义，即在保护环境的条件下既满足当代人的需求，又以不损害后代人的需求为前瞻的发展模式。这一概念从萌芽到广为人知和被认可，在漫长的历史中凝聚了大量先行者和实践者的思想与知识，各个领域和层面的背景事件也不断为可持续发展提供新的素材和主题。由此，围绕着可持续发展形成了两个重要的讨论：可持续发展涉及哪些议题？这些议题中哪些具备实质性影响？

关于可持续发展涉及哪些问题，各国政府第一次达成正式共识是在1992年的联合国第一届可持续发展大会上。各国签署的《21世纪议程》首次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具体内容，分为“社会和经济方面” “保存与管理资源以促进发展”以及“加强各主要群组的作用”三个方面。接着，2000年联合国千年首脑会议上提出了千年发展目标（MDGs），2015年联合国最新提出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

这三次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更迭体现了可持续发展的内涵随时代的社会、经济和自然环境状况变化而发生变化，并且越来越具体。以消除贫困目标为例，《21世纪议程》提出“加紧为一切人提供可持续的生计的机会”，而后MDGs定义极端贫困并提出“1990年至2015年间，将每日收入低于1.25美元的人口比例减半”；MDGs的8个总目标21个子目标60个具体指标，发展到SDGs的17个总目标169个子目标和231个具体目标。

可见，可持续发展的内涵不仅是大方向上的增加，也有细节议题的拓展。在越来越宏大庞杂的可持续发展议题中，企业该如何应对？虽然有研究表明，注重可持续发展有助于提升企业的长期财务表现，但如果企业重视每一个利益相关方的每一个可持续发展议题，反而会降低企业的资源利用效率，甚至对财务表现产生负面影响。

既然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么企业到底该关注哪些？实质性议题的提出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重要问题。在可持续发展报告领域里，实质性指对各类组织财务状况或运营表现造成重要影响的关键议题。换句话说，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实践中，实质性为企业提供了最有效率的行动方向和可持续发展报告的关键议题。

实质性议题：践行可持续发展的突破口

“实质性”来源于英文词“materiality”，其重要性很早就为金融业所认识。以最早开始制定证券法案的美国为例，随着1934年美国《证券交易法》的通过，美国国会成立了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并授权其要求企业披露对公众利益有实质（material）相关的公司数据并保护投资者。SEC所采纳的“实质性”定义为：“根据相关情况，财务报告中纳入或者调整的某项内容，如果遗漏或误报足以影响审阅报告的人做判断甚至改变判断，则该项目是实质性的。”同时美国的最高法院也对标准的实质性概念做出了说明。在1976年判决的案例中 ，上诉法院依照1934年《证券交易法》，将实质性的事实（material facts）定义为：“为一个理性的股东可能会认为重要的所有事实”。

当时，对实质性统一且权威的定义仅限于讨论企业的财务信息。如今，随着可持续发展成为全球社会共同关注的话题，从气候变化和资源限制，到城市化和技术创新，企业的长期可持续性面临着一系列独特的挑战和问题，其议题范围超越了财务，广泛涉及社会和自然环境。企业及其投资者越来越想知道这些涉及社会以及环境的议题如何影响企业价值创造，因此企业非财务信息的实质性也自然成为了大家关注的新焦点。

目前，许多重要的可持续发展报告标准制定组织都不同程度地对企业非财务信息的实质性进行了研究，为报告准备方（比如企业）提供指导。由于不同组织制定可持续发展报告标准的背景和目标不同，其有关实质性的具体表述也有所差异。比如：

CDSB（气候披露标准委员会）将“实质性”描述为“在以下情况下，环境信息是实质性的：其描述的环境影响或结果，考虑到其规模和性质，预计会对组织的财务状况和运营结果及其执行战略的能力产生重大的正面或负面影响；忽略、误报或掩盖这一环境信息可能会影响报告用户根据针对特定报告机构的主流报告做出的决定”。

GRI（全球报告倡议组织）则将其定义为“反映了报告组织的重大经济、环境和社会影响，或者对利益相关方的评估与决定有重要影响的事项”。

SASB（可持续会计准则委员会）目前正在更新对“实质性”的理解，其公开征询的内容为“就SASB的标准制定过程而言，如果遗漏、误报或模糊信息可能会影响用户根据其对短期、中期和长期财务业绩和企业价值的评估做出的投资或贷款决策，则该信息对财务有实质性影响”。

SASB分行业确认可持续发展的实质性议题

虽然国际上主流的标准制定组织都对可持续发展相关的非财务信息的披露和实质性问题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研究，但SASB从成立之初就明确主张将可持续发展信息融入财务报告，并且首次从行业出发，制定报告标准并确认每个行业中最有实质性关联的可持续议题。因此，我们认为SASB的标准，可以给企业在选择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实质性议题上，提供清晰的建议。

SASB于2018年11月发布了全球首套按照行业分类的可持续会计标准。这套标准涵盖了11个大行业77个子行业，涉及环境、社会资本、人力资本、商业模式与创新，以及领导与治理五个维度的内容，每个维度下又包含了可持续相关的具体议题（见图1）。

但对于每一个子行业，SASB会明确指出影响该行业中的实质性议题。以消费品行业的子行业“服装、配饰和鞋类”为例，SASB标准认为其实质性议题包含三个：产品质量和安全、供应链管理以及材料采购与效率（见图2）。进一步，在产品质量安全方面，关注产品中化学物质的管理；供应链管理方面，关注供应链中的环境影响和劳动环境；材料采购和效率方面，关注原材料来源。

再以技术和通信行业的子行业“互联网媒体和服务”为例，SASB标准认为与之相关的实质性议题包含五个：能源管理、客户隐私、数据安全、（员工参与、多样性和包容性）、竞争行为。进一步，能源管理方面，关注硬件基础设施的环境足迹；客户隐私方面，关注数据隐私、广告标准和言论自由；员工参与、多样性和包容性，关注员工招聘、包容性和绩效；竞争行为方面，关注知识产权保护与竞争行为。针对每个实质性议题的关注点，SASB还给出了衡量方法的具体建议——量化（包括量化单位）或者讨论分析。

综上所述，关注SASB标准中的与行业相关的实质性议题，可以为企业践行可持续发展指点迷津。它有助于企业把有限的资源聚焦在最重要的可持续发展议题上，事半功倍。与此同时，这套标准也有助于投资者在实质性维度上对企业进行横向比较，从而做出有效的决策。在今后的文章中，我们会围绕SASB的标准体系，探讨一系列行业的实质性议题，并介绍一些相关的案例。

(朱睿系长江商学院市场营销学教授、社会创新与品牌研究中心主任、EMBA项目学术主任；李欣系长江商学院社会创新与品牌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