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是汉唐之间的短暂过渡，并非中世纪的“黑暗时代”

提到魏晋南北朝（西方学者称为“六朝”），很多人会感到模糊和陌生。这段历史已经过去1600多年，耳熟能详的少数历史人物还在《王者荣耀》等热门游戏中出现，木兰从军的电影也总被翻拍，但更多时候，魏晋南北朝就像玄幻剧中一闪而过的时代背景，存在感很低。

确实，从秦汉到隋唐，夹在中间的魏晋南北朝充满战乱与无序。尤其是永嘉之乱后，“五胡乱华”导致北方政权频繁更迭，社会经济遭受严重破坏。因此，有些西方学者将这段时期与欧洲中世纪历史相提并论，称为中国的“黑暗时期”。

但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汉学家丁爱博（Albert E. Dien）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他在代表作《六朝文明》中通过大量文物考古资料，展现了一个传统历史叙述之外的丰富多彩的时代。《六朝文明》中文版最早出版于2013年，日前又推出了全新的中译修订版。

基于考古的生动描述

关于六朝，中西方历史学家定义有所不同。中国历史学家所说的六朝，是指公元3世纪初~6世纪末的300多年间，先后有孙吴、东晋和宋、齐、梁、陈六个汉族政权在南京建都，合称为“六朝”。而在《六朝文明》中，丁爱博讲的六朝其实概念更广，包括整个魏晋南北朝，甚至书中讲到北部边疆问题时还写到了隋代。

今年94岁的丁爱博主要致力于魏晋南北朝研究。《六朝文明》英文版于2007年出版，随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李梅田又花了近5年时间才翻译成中文。年轻时，丁爱博曾跟随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学习中文，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士时，导师是著名汉学家薛爱华（Edward Hetzel Schafer)。薛爱华以研究唐代历史见长，他的两本代表著作《萨马尔罕的金桃：唐代的外来文明》和《朱雀：唐代的南方形象》都有中文版，深受学术界好评。在序言中，丁爱博含蓄又谦虚地表示，写《六朝文明》是受薛爱华影响，虽然不奢望达到老师的研究水平，但希望读者能加深对汉唐两大王朝之间所谓“黑暗时期”中国社会的认识。

“其他西方学者也写了些关于这段历史的著作或者论文，但他们并不真正理解中国，对六朝理解才会出现偏差，比如说那是‘黑暗时代’。”李梅田说，从《六朝文明》可以看到，丁爱博对这个时期的中国的研究，在西方学者中是最全面的，书中涉及到政治、文化、军事、农业技术，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甚至包括油灯、铜镜等物品，对日常生活描述得很细致。

丁爱博在序言中还说，当他准备写《六朝文明》时，手上并没有类似著作可以参考，对六朝历史的研究主要基于中国大陆发布的考古报告，写作过程中，他的资料库中收集到的墓葬就有1800多座。秦汉史专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子今认为，《六朝文明》最大的亮点，就是从西方学者视角，大量使用文物考古资料，对六朝纷杂丰富的历史做了生动具体的介绍。

不过于强调民族之间的融合

不仅是西方史学界，提到魏晋南北朝，很多中国读者想到的也是王朝更迭频繁、分裂、战乱、动荡。李梅田指出，有些西方学者把六朝当成“黑暗时代”，其实是把中国历史与欧洲做简单类比。欧洲中世纪就是所谓的“黑暗时代”，当时文化艺术没有发展，社会氛围死气沉沉，如此才有了后来的文艺复兴。于是有些西方学者就把中国汉朝到唐朝这段历史也叫做“中世纪”或“中古”。

“丁爱博在学术方面没有‘西方中心论’，而是站在中国文化的角度来理解中国历史。”李梅田说，通过《六朝文明》可以看到，六朝是一个在文化、政治、经济、社会与艺术方面都取得巨大创新与成就的时代。乱世之中潜藏着中华文明的光芒，也是思想融合、蜕变、转型的时期，对当今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都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六朝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真正觉醒的时代。文人都非常有个性，比如魏晋风骨、“竹林七贤”，他们不拘礼节的生活方式，都充分显示当时确实思想自由开放。这背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丝绸之路开通后东西方交通便利，外国人大量来到中国，带来很多外来文化，整个中国社会心态发生变化，开始抛弃汉代非常正统的那套思想体系，注重个体生命的高扬。

李梅田介绍，丁爱博对六朝历史的研究中，还有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他承认非汉族的出现对六朝政治与社会有重要意义，但反对中国历史学家过于强调非汉民族与中原民族的融合进程，认为文化融合不仅发生在非汉民族与中原民族之间，也发生在南方，也就是南迁的北方人与本地人之间，因此强调六朝物质文化的差异性，而不是种族差异。

“丁爱博对六朝文化的这个理解是非常正确的。”李梅田评价说，类似观点陈寅恪也提出过，但是基于文献资料，相比之下，考古提供的实物材料更有广泛代表性。六朝考古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物质文化之间有地域差异，而非种族差异，考古上也可以印证丁爱博这个重要观点的成立。

以十六国时期“戎狄居半”的关中地区为例，从丧葬礼俗很难看出墓主人的种族，不管是墓葬随葬品还是壁画，都能看到是汉族文化的延续。就算非汉游牧民族在服饰、饮食和马背乘骑等方面对当时的社会有较大影响，但六朝只是汉唐之间的一个过渡，因此丁爱博在《六朝文明》的楔子里才引用亚当逃离伊甸园时安慰夏娃的话说，“别哭，亲爱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六朝文明》

[美] 丁爱博 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 2021年7月版

丰富多彩的魏晋南北朝史延伸阅读

《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

万绳楠 整理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3月版

《魏晋南北朝史》

王仲荦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版

《魏晋南北朝史论集》

周一良 著

商务印书馆2020年6月版

《魏晋南北朝史论丛》

唐长孺 著

中华书局2011年4月版

《拓跋史探》

田余庆 著

三联书2019年1月版

《中国中世社会与共同体》

[日]谷川道雄 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12月版

《波峰与波谷：秦汉魏晋南北朝的政治文明》

阎步克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4月版

《中华的崩溃与扩大：魏晋南北朝》

[日]川本芳昭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2014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