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谢卫：公募基金要与持有人利益一致 在自律中平衡规模与业绩丨首席评论

 

在A股注册制改革加速、“房住不炒”等政策基调下，居民财富配置正从房地产转向股票、基金等金融资产。其中，公募基金作为普惠金融的代表，不仅承接着居民财富的保值增值，也与我国实现共同富裕息息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末，中国公募基金市场总计9288只产品，资产管理规模超过25.5万亿元。站在2022年的新起点，募基金行业能否延续当前的发展势头？又该如何高质量、可持续地发展？

第一财经《首席评论》栏目专访公募基金行业唯一的代表委员、交银施罗德总裁谢卫。自2008年担任全国政协委员至今，谢卫在履职的十五年里曾递交关于财政、经济、金融等方面的提案共30余份，其中不乏被列为全国政协的优秀提案，也曾推动相关法案的调整和修改。

在谢卫看来，公募基金行业整体规模在过去几年的确增长迅速，但是简单、粗暴的规模扩张并不能等同于高质量发展。站在25万亿的新起点，公募基金行业需要将持有人利益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中，在自律中有节制地发展，必要时需要牺牲一定的规模，从而保持业绩的可持续、可稳定。谢卫强调：“在业绩可持续下的规模有序的增长，才是一个良好的治理结构下的规模与业绩的关系”。

谈及近些年行业出现了“过度追求短期业绩排名”的现象，谢卫指出，过度的考核和排名会使产品的回撤和波动非常大，诱发投资者在比较高的价位进行申购，背后的原因与基金公司的过度激励和短期激励有关。这非常不利于行业的良性竞争，也不利于基金人才的发展。基金行业应该对人才要爱护并给于适度的、长期的激励。

2022年全国两会，谢卫带来了两份提案，分别是《关于进一步推进公募基金行业高质量发展的建议》以及《关于增强公募基金服务第三支柱个人养老金制度能力建设的建议》。

第一财经：关于《进一步推进公募基金行业高质量发展的建议》，您具体的建议是什么？

嘉宾：公募基金行业经过过去三年的发展，市场比较好，公募基金行业的规模不断创新高，在去年年底达到25万亿。但是简单、粗暴的规模扩张，不等于我们理解的高质量发展。我认为高质量发展应该有以下几个维度：第一，能不能把持有人利益作为公司治理结构的核心诉求。在我们的关系处理过程中，能不能实现持有人利益、股东利益、公司利益和员工利益的平衡。第二，公募基金产品如何提升辨识度、让投资者长期放心地持有，这也是事关高质量发展的一个命题。第三，公募基金发展过程中有些新的要求，比如说投顾业务。投顾业务是希望公募基金这个行业用更加专业的投资理念和方法，来帮助投资者实现财富的保值增值，我们的责任非常大。投顾业务能不能实现高质量的发展，也是需要讨论的话题。

将持有人利益嵌入治理结构 激发公司内在约束力

第一财经：如何构建“以持有人利益为核心的公司治理结构”？

嘉宾：公司治理结构是一个公司前进的方向，它决定公司的经营行为，只有把持有人利益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当中，才能长期地发挥出基金公司自有的约束力。我觉得首先要处理好规模和业绩的关系。规模很重要，业绩也很重要，也是基金公司在处理股东、管理层、员工利益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抓手。但是我觉得，如果把持有人利益考量进去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有时候是需要去牺牲一些规模，来保持业绩的可持续、可稳定。所以我们理解一个良好的治理结构下的规模和业绩的关系，应该是在业绩可持续下的规模有序增长。

第二个维度，我觉得要处理好短期激励的问题。公募基金是人才密集的行业，大家对公募基金的基金经理、各种人才关注度也比较高，也觉得应该给予必要的激励。但在中国目前大的环境下，我觉得过度的、短期的激励会引发各种各样的短期行为，客观上也是损害投资人的利益。比如说一些过度追求短期排名的做法，会使产品的回撤和波动非常大，且诱发投资者在比较高的价位进行申购。我们觉得要平衡处理好这方面的关系，我们对人才是尊重的，是爱护的，是要给予激励的，但我们希望是一个适度的、长期的激励，而不是短期的激励。

第三个维度，我觉得还要在公司内部治理结构当中特别处理好企业的文化关系，我相信我们绝大多数来到公募基金行业的年轻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与这个社会价值相统一的方式，来为投资者理财，而不仅仅是为了追求个人价值的最大化。所以，你这家公司用什么样的价值观，什么样的文化来引导或者营造这样一个氛围，就显得特别重要。

基金的管理要忽略外界的“噪音” 做到不忘初心

第一财经：基金的投资会受到短期业绩排名的干扰，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嘉宾：我觉得什么事情都有考核，我们做工作总会有考核，难免也会有一些排名，这都可以理解，这个有利于行业的良性竞争，或者说一开始出发点是这样的。但是过度的考核和过度的排名，就不一定是太良性的，我们可以既看重它，我们也可以忽略它。如果把投资者利益放在第一位，你真的要去帮客户赚到一点钱，所以你会围绕着这个终极目标在你的产品设计、产品管理、营销行为上做出相应的调整，核心还是我们说的高质量发展过程中是不是把持有人利益放在第一位。

第一财经：您认为通过行业有识之士的反思、总结、自律就可以实现呢？还是需要一些外部的力量来共同约束？

嘉宾：自律。作为基金管理人，就跟我们孩子读书一样，没有自驱力，没有自我约束，你是读不好书的。外部的监管政策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自己从我做起，我们总说要教育投资者，其实我们首先要教育我们自己，作为从业人员，我们应该有这样一种约束力来控制自己的一些不合理的欲望，切切实实地把投资者利益放在第一位，在这个前提下去谋求公司规模和业绩的可持续增长。

第一财经：仅靠自律会有效果吗？

嘉宾：我觉得还是会有效果的，因为我相信绝大多数投资都是非常理性，也是非常明白，如果你认认真真做产品，把产品的辨识度做出来，并且踏踏实实克制自己的欲望，谨慎对待扩张，市场会奖励你，并且这个奖励往往比你想象中来的早一点，也来得快一点。

要知行合一 提高基金产品辨识度

第一财经：您刚才有提到一个关键词——辨识度，您认为目前的产品辨识度还不够清晰吗？

嘉宾：对，我们产品辨识度不是光看产品的名称，现在产品太多了，投资者无从选择。我觉得产品的辨识度应该有几个维度，比如说名称当然是一个维度，你投哪个方向，关键是要知行合一。我们也发现业内有一些现象，比如说产品的投资比较随意，或者说我们的契约精神不够，原来说好投什么的，跟着市场的风向可能又去投了另外一个。除了知行合一外，产品在风险收益方面的辨识度也应该体现出来。比如说是一个高风险高收益的产品，还是一个中低风险中低收益的产品？产品大概在什么样的维度下？收益在什么区间内？回撤和波动率大概是多少？我觉得这种辨识度正是公募基金行业在资管新规的前提下，在财富管理市场上我们是有所作为的地方，所以我特别看重这类产品在公募基金行业能够在未来成为一个新的发展机遇。

投顾如何与持有人利益一致？

第一财经：怎么能让投顾利益和持有人保持一致？

嘉宾：我们相信绝大多数投资者他的收益要求都是“稳稳的幸福”，就是说可以承担一定的风险，但是我希望有一定的收益，我希望这个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按照资产配置的逻辑去展开说的话，投顾业务本身和持有人利益是一致的，也可能一开始持有人不是太理解，他也会看到某一些收益比较高（的产品）有点心动。但是我们只要把这个投资者教育工作做好，我们从资产配置角度出发，首先是帮助投资者获得一个比较好的、稳当的收益，我觉得这个利益就是一致的。

第一财经：您的第二份提案《关于增强公募基金服务第三支柱个人养老金制度能力建设的建议》，您具体的建议是什么？

嘉宾：今年的提案，聚焦在我们自己——公募基金行业，我们准备得怎么样？有两点还是要讨论一下的：第一，关于做第三支柱个人养老金融产品这件事情，要不要有准入？公募基金客观上来说，管理水平差距还是蛮大的，尤其是主动权益的管理能力差距还是蛮大的。这里面是不是要筛选一些公司，它在以往做长期管理，特别是做类似产品管理过程中积累了比较好的经验，并且有比较好的业绩展现，能够作为老百姓真正以后有税收政策配套下的个人第三支柱的管理工作，我觉得这个还是要考虑一下。第二，关于产品类型。目前看来，大众把养老还是作为一个中低风险的产品比较多。就是希望它的产品是稳健的，否则怎么叫养老金融产品呢？所以我建议能不能把年化5%到10%，波动率2到3这样的产品作为养老金融产品首要的方向。

第一财经：如果公募基金的养老产品也是非常低波动的，相对来说收益率也是有限的，那与其他养老金融产品的差异性在哪里？

嘉宾：我自己有一个区分，5%以下一般都是银行理财的阵地，他们更擅长在这个市场里头，我们所说的中低风险应该是5%到10%。我们要利用公募基金权益投资的优势，在固收打底的情况下做收益的增强。但是在这个增强过程中，最核心的是要控制好波动率，你不能因为加了权益，我的波动率就放大。所以这个是有严格的要求，应该在5%到10%这个区间，我们能够打磨出一批非常成熟的产品和策略，作为我们养老金融产品的首选目标。

要提高投资者认知 更要教育好基金管理人

第一财经：投资者教育该怎么做，您有什么建议？

嘉宾：大家不要过度追逐赛道，赛道型的投资或者主题类的投资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一个优秀的基金经理，我们希望是一个均衡的选手，是分散投资，公募基金行业本来就是组合投资的理念先行，所以我们希望投资者有这样一个认知。其次是教育我们自己，作为公募基金的管理人，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产品做好，把我的回撤控制好。因为投资者之所以会感到忧虑或者会感到受伤，都是你过高的回撤引起的。所以说我们只要把我们的回撤控制好，让投资者拿一段时间，稍微再长一点，可能再坚持一下，他不至于因为过高的回撤离开我们，这样往往回报也就跟着来了。

第一财经：很多做得规模比较大的一些所谓的明星基金经理，在行情好的时候倍受追捧，在行情差的时候，又受到非常猛烈的抨击，这对行业内部的管理将带来哪些挑战？

嘉宾：如果市场非常好，我们会征求基金经理的意见，他的管理边界到了没有？我们往往基金经理会给我讲，“到了我的管理边界”，那我们就限购，我们会暂停大额申购，甚至会限到一个更小规模的数值，我们限购的动作做起来就是想告诉投资者，这可能已经到了他的边界了，你再大规模地进来的话，可能他的管理达不到你的收益的预期。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个行业需要在节制中发展。无节制的发展，可能我们始终赢得不了在未来财富管理市场当中投资者对我们的信任和尊重。

第一财经：在投资过程中，是基金经理个人的价值更强，还是一个机构或者团队的综合价值更占主导地位？

嘉宾：可能因为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大家会聚焦在个别人身上。但是在一家比较成熟的管理机构来看，我觉得平台的价值更大，包括它的资源的丰富性、综合平台的支撑和综合品牌的效应，以及基金经理工作的便利性，都是个人不能够解决的问题。当然我们当中也会有一些优秀的基金经理，的确，个人会赋予这个平台一些新的东西，这个我们也不能否认，一个优秀的人都是相互成就的，当平台成就他的时候，他反过来也会给我们这个平台带来一些新的东西，然后我们又把它传承下去。

公募基金如何促进共同富裕？

第一财经：公募基金行业对实现共同富裕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嘉宾：公募基金行业在金融体系中承担着居民财富保值增值的责任，在共同富裕的道路上它有两个路径是我们要去好好努力作为的：第一个路径就是在共同富裕的过程中，中低风险收益谁来承担？比如5%到10%的产品，这个是我们共同富裕的基石。普通老百姓可能有大量的资产或者说核心资产会配置在这一类产品中，获得的收益比银行理财高一点，从而帮助客户实现一点所谓的财富的保值增值。

另外，还是有一部分客户觉得可以拿更长时间，或者风险偏好还是有点高，能不能有收益更高的产品提供？那么公募基金又是义不容辞。比如收益在10%以上的产品，大概应该由公募基金来提供。我们现在看在金融产品提供的过程中能够稳定、持续提供一个比较高收益的产品，并且还有一定的量级的提供，似乎也只有公募基金这个行业能够做到。从过往的实践来看，高风险、高收益的产品，也要控制好一定的波动，这也是公募基金能够在共同富裕过程中承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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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制片人 尹淑荣

编导 官悦

主编 芮晓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