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使德国经济复苏蒙上巨大阴影

直到2月中旬，绝大多数预测还认为，德国经济将在寒冬之后出现周期性回升，通胀率也将逐步回落。然而，乌克兰局势快速击碎了这些预测，俄乌冲突不仅仅是德国外交、军事和地缘政治的转折点，也使其经济复苏蒙上了巨大阴影。

能源、食品和劳动力的价格飙升或使德国陷入滞胀

乌克兰局势大幅推高了原本已经高企的石油、天然气等化石能源的价格，这不仅意味着消费者在供暖、出行等方面必须花费更多的钱，也使其他商品变得越发稀缺和昂贵。目前德国每秒钟从西伯利亚进口大约一立方米天然气，德国对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的依存度高达40%。若对俄制裁导致从俄罗斯进口的能源急剧下降，能源密集型行业将承担重压。德国2月份的通货膨胀率已攀升至5.1%，其中能源就贡献了1.8个百分点。而俄乌冲突带来的油气价格继续飙升，还未完全囊括在该月的统计内。因此，通胀率在未来两个月还有可能继续上升。

除了能源价格的爆炸式增长外，食品价格的大幅上涨(5.3%)也是通胀重要的驱动因素。从2019年开始，德国的粮食生产总量呈现出逐年下跌的局面，其中主要作物小麦产量的下降较为明显。与此同时，德国粮食和饲料的对外依存度在不断增加。自2020年下半年以来，全球农产品价格显著上涨。作为粮食出口大国的俄罗斯和乌克兰占据了全世界小麦出口量的30%。欧盟尽管有能力做到粮食基本自给自足，但去年依然从俄罗斯和乌克兰进口了40%的小麦。俄乌冲突发生后，小麦和玉米的供应短缺和价格上升还将传导至肉禽蛋等领域。德国伊福经济研究所（Ifo）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约三分之二的食品加工企业计划在未来几个月调整价格。

当物价屡创新高，家庭的购买力被腐蚀，劳动者势必要求更高的收入以抵消物价上涨的压力。若短期内生产力无法获得相应的提高，工资—通胀螺旋上升的一幕就将上演。据德国最大的网络服务商T-Online的一项最新调查结果，物价已经让德国民众备受压力，三分之二的受访者要求提高工资，46%的受访者希望涨薪超10%。各个行业工会也早已行动起来，纷纷提出了超过通胀率的工资涨幅要求。德国最大的工会组织五金工会刚刚实现了8.5%的加薪，化学和能源工会也将在3月展开劳资谈判。生产、运输、劳动力等成本的上涨使通胀在本年度大幅下降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德国和欧盟的经济复苏动能将显著减弱。

亚欧间物流运输遭遇寒流

俄罗斯和乌克兰在欧亚之间的物流运输方面举足轻重。自俄乌冲突以来，亚欧间的铁路运输在乌克兰境内已经中断，经过白俄罗斯的北部路线也多次遭受网络攻击，铁路运营受到扰乱。此外，铁路货运公司也十分担心支付不能得到保证，在接单方面十分谨慎。

道路运输行业不但因为油价上涨承压，还面临着司机短缺的问题。目前，德国大部分货物由德国公司在波兰和立陶宛的分包商负责运输。据德国运输与物流协会(DSLV)的资料，单单是德国在波兰的子公司就一共雇用了10万多名乌克兰司机，而全德国只有57万余名职业卡车司机。俄乌冲突发生以来，这些公司员工流失严重，许多人想尽快返回家人身边。

欧盟与俄罗斯彼此关闭各自领空的举措更是对航空运输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俄乌冲突发生前，德国有5%的货运航班从俄罗斯的机场起飞。俄罗斯最大的私营货运航线伏尔加-第聂伯航空公司已宣布退出欧洲业务，这家公司在亚欧货运业务中发挥过核心作用，其子公司空桥货运（Air Bridge Cargo）曾是德国法兰克福机场仅次于汉莎货运（Lufthansa Cargo)的第二大公司。如今，尚在运营的汉莎和其他欧洲航空公司也不得不改变飞往远东的航班路线，其耗时将增加两小时以上，燃油消耗提高至少10%，运载量最多将减少20%，从而导致成本明显上升，运力缺口凸显。

供应链瓶颈雪上加霜，对俄投资降至冰点

物流难题使本已深受疫情冲击的供应链瓶颈雪上加霜。德国虽是制造业强国和出口大国，但其出口产值中有23%依赖于来自国外的中间产品，高于中美等主要制造业国家。1月，德国进口产品价格同比上涨26.9%，为1974年以来的最大涨幅。同期的中间产品价格也比一年前高出了24.5%。

原材料的短缺已经让许多德国企业开工不足，Ifo的最新调查显示，供应链瓶颈在2022年并未得到缓解，74.6%的企业反映初级产品和原材料采购上的问题，尤其是在汽车制造和机械工程这些德国工业的关键领域。以汽车工业为例，去年德国大众总部沃尔夫斯堡工厂共生产了40万辆汽车，比原计划减少了33万辆。今年57万辆的目标比最初的计划也大幅降低。而奔驰则于今年初分别关闭了G级和E级轿车的欧洲订单系统。

德国工商总会预计，由于制裁和新的供应链问题，此前预测的6%的出口增长已无法实现。对于出口行业的明星——工程机械产业而言，失去俄罗斯这个重要市场可谓损失不小。德国去年向俄罗斯出口价值近55亿欧元的机器设备，在德国2021年最重要客户国家中排名第9。虽然整体而言，德国对俄罗斯出口的商品和服务只占其出口总额的不到2%，但俄乌冲突对世界贸易的运转形成重大打击，也让全球供应链绷得更紧，主要以出口为导向的德国制造业面临困境。

对俄的制裁还造成了对俄投资降至冰点。戴姆勒卡车、采埃孚、大众、宝马、汉高、西门子等公司纷纷停止了其在俄罗斯的业务。尽管对俄投资只占德国对外总投资的1.5%，而且在最初拥有德国资本的6300多家俄罗斯公司中，已经有近一半德国投资者在俄乌冲突发生前退出了俄罗斯市场，但俄乌冲突对于欧洲地缘政治和安全格局的影响将是长远的，势必引发全球化的退潮和企业对未来发展的顾虑。不确定性的增加意味着投资的减少或延迟，这将长期制约企业前进的步伐。同时伴随着风险偏好的降低，金融市场也将出现瓶颈甚至失灵，从而大幅抑制经济的活力。

军费增长伴随挤出效应，消费者信心有待提振

俄乌冲突发生后，德国决定在今年拨出1000亿欧元的特别基金，用于国防现代化。而且直到2024年前，每年至少将把国内生产总值的2%用于国防开支。军备固然也是内需的一部分，但这一额外的刺激措施与挤出效应相伴随，有可能拖累本已扭曲的要素市场，推动工资、物价和利率的上涨。此外，军费增加在经济疲软的情况下，还意味着其他领域公共服务的削减和税收的提高，这将对消费产生抑制作用，并最终影响经济繁荣。

两年以来，德国的消费者情绪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新冠疫情的发展。而如今俄乌冲突很可能会在未来几个月内产生更大的影响。尽管德国从2月开始分三步逐步放宽了管制措施，并计划在本月20日除基础防疫措施外全面放开，然而这并没能挽救消费者的信心。3月公布的德国零售协会HDE消费晴雨表指数连续五个月下滑，创2020年7月以来新低。

德国正在受到新冠疫情叠加乌克兰局势所带来不确定性的双重影响，这些影响不仅加剧了短期滞胀风险，也为中期增长带来了诸多不利。近日，欧洲央行下调2022年GDP增速预期为3.7%，此前预期为4.2%。德国劳动市场与职业研究所（IAB）最新的研究认为，俄乌冲突或使德国2022年的经济增长率减少一半以上，达2个百分点，而通货膨胀率也可能因此上升至7%。

最悲观时刻或即将过去

欧盟虽然致力于能源转型，努力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但这需要巨大的投资和漫长的时间。欧盟没有跟随美国全面制裁俄罗斯的能源，既是一种无奈，也是出于理性考虑。欧盟很清楚，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完全放弃，对俄罗斯的制裁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制裁对美国经济的影响相对较小，道琼斯指数自今年年初以来下跌了约10%便是最好的佐证，相比之下，德国Dax指数的跌幅则达到了16%，其最大跌幅甚至超过了20%。

随着气温的逐步升高，对于天然气和取暖油的消耗将大幅减少，加上美联储乃至欧洲央行紧缩周期的开始，能源价格飙升的局面有望得到缓解。而且，法国即将迎来大选，调停俄乌冲突、缓解能源问题等目标的实现都将成为马克龙连任的重要砝码。同时，若油价物价继续飞涨将对拜登政府的中期选举形成严峻考验，美国民主党也不希望选民因为高昂的生活成本而将选票投给对手。

正如之前的乐观预测纷纷发生了较大偏离，现在过度“看衰”欧洲也不够客观。能源价格或在不久之后见顶，俄罗斯和欧洲都无法承担俄乌冲突旷日持久带来的恶果，虽然它们之间的矛盾很可能长期存在，但其最尖锐、最不理性的时候或许即将过去。何况，作为欧洲火车头的德国具有极强的经济韧性，许多德国企业在疫情和乌克兰局势的夹击下依然订单满满，德国民众在疫情期间积累的资金也有望随着疫情管控的放松引发消费热潮。摆脱了疫情和通胀拖累的德国经济或许能拨云见日，引领欧洲早于预期走出泥潭。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