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古典音乐录音师冯汉英创立了一个小小的唱片厂牌“聆听寂静”,给它定了一个基调——反商业,反浮躁,反内卷,反名利。
11月11日,经过一年多酝酿,“聆听寂静”发布第二张唱片《Beloved》(《挚爱》),这是在早期钢琴上演奏的莫扎特8首键盘奏鸣曲,也是早期钢琴演奏家汪月含继2021年发行《幻想与回旋》之后的第二张唱片。
“一直干录音师,总会有一种冲动,想特别任性、特别纯粹地表达一把。”冯汉英说,这些年,他合作过的艺术家包括钢琴家郎朗、盛原、陈萨,小提琴家吕思清以及中国爱乐乐团、中国交响乐团等。担任国家大剧院录音师的几年里,他录制过包括指挥大师阿巴多在内的诸多顶级名家和乐团,经验可谓丰富。
冯汉英一直有做独立厂牌的念头,但顾虑也存在。他知道,这个年代,做唱片不可能赚钱。执着于音乐的本质,使得冯汉英与汪月含一拍即合,后者是国内目前唯一一位专注于研究早期钢琴演奏的钢琴家。
“我们从没想过赚钱,就索性干吧。”冯汉英说,做一个小众的独立厂牌,录制国内古典唱片市场上第一张冷门的早期钢琴唱片,在今天是一件奢侈的事,但他相信,“这对自己、对艺术家和社会,都是有价值的”。
做奢侈而小众的古典唱片
80后冯汉英记得,上世纪90年代末是香港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磁带和CD的风头正盛,“刘德华卖一张唱片的收入,足以盖一栋楼”。
2001年,iPod问世,免费MP3和盗版成了唱片的最大劲敌。几年后,随着科技兴起,数字音乐浪潮逐渐来袭,历经黑胶、磁带和CD的唱片时代,开始走向下坡。2019年,实体音乐的市场占有率跌至9%,在线音乐则超过80%。
冯汉英毫不讳言,整个音乐行业的状态并不好,“拿流行音乐来说,一首歌的出炉需要创作、编曲、乐手、制作人,整个产业链都需要靠唱片来获取收入,但唱片本身不赚钱,也使得行业上游所有的人受到影响。”他是DG、Naxos、Piano Classics、NCPA Classics等唱片公司的合作录音师,深谙商业唱片的规则。
“我们仍然需要好的音乐。谁能给这个时代留下一些东西?”冯汉英认为,一张唱片的最高境界不是通过大幅修饰而得到的“完美”,也不是对听众投其所好的取悦,“唱片和音乐的最高境界就是真诚。音乐家把自己心底流淌出来的感受和听众分享,听众最终听到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冯汉英的耳朵极为敏锐,在国家大剧院做录音师时,每次坐下面听乐团彩排,有时候感觉到一个乐句出现问题,指挥总是跟他同时反应,立刻叫停。
他录制过很多早期乐器,对早期钢琴的音色有偏好。他把现代钢琴比喻为讲台上“布道”,洪亮高亢,早期钢琴则是耳边的喃喃细语。
就像他为厂牌取名的“聆听寂静”,那意味着寂静中轻声呐喊,用干净、复古的古典音乐,带给人恬静、安宁的感受。这也是他作为录音师直面自我的机会。
两个音乐人的执着
“我们不管有多少大师做过伟大的演绎,也不管市场的接受程度如何,我们连赚钱都不在乎了,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纯粹做到极致?”说到第二张唱片《挚爱》的录制过程,冯汉英说,他们共同选择了莫扎特一生中最有代表性的8套钢琴奏鸣曲,可谓是一张“硬核奏鸣曲”。
冯汉英与汪月含相识多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赤子之心。汪月含2017年留美归国后,就一直致力于早期钢琴的演奏与普及,在冷门领域执着坚持。
相比现代钢琴厚重雄伟的音色,冯汉英很喜欢早期钢琴声音里的纤细质朴,“声音的体积显得很‘小’,也很‘低调’。这种娓娓道来的声音与莫扎特的质朴更加契合”。
“当现代钢琴极致的机械结构赋予我们‘洪荒之力’后,钢琴家很难不去使用这种‘超能力’,很容易把一件小事描述得‘伟大’,这也是诠释音乐的自由,但总归背离了当时的意图。”冯汉英和汪月含想要一起复原的,是莫扎特时代的温柔淳朴的音色。
两张专辑所使用的乐器,都是汪月含专门定制的,使用的乐器是莫扎特1782年购买的制琴师Walter制作的早期钢琴的复刻版,由Paul McNulty制作于2017年。
冯汉英常想起一个画面——1762年10月13日,6岁的莫扎特第一次在美泉宫演出,大厅面积不过200平方米,那已经是美泉宫的最大房间了。他想象了一下国家大剧院音乐厅舞台的面积,再对比当年莫扎特的演出环境,“当时的王室家族一定距离这位天才演奏者很近”。
所以,这次录音哪怕只有一架早期钢琴,他们也在北京怀柔租了一间400平方米、足以放下交响乐团的大录音棚,录制了整整四天。
“是很任性,很奢侈,但我们需要足够大的空间,才能让早期钢琴的声音得到扩散。在声音的还原上,我尝试找到乐器与人在大房间里的亲密感,对乐器音色还原也会相对自然一些。”冯汉英一人承担录音、剪辑、制作,甚至唱片封面设计,都与演奏家共同完成。
“我们希望把自己挚爱的声音理念传递给听众,所以对声音这方面的追求是极致的。”汪月含说,在全世界范围,早期钢琴的现场演奏很少,也很小众。
相比三年前录制首张专辑《幻想与回旋》的情景,冯汉英觉得,汪月含对乐器的掌控力、风格的鲜明度和装饰性演奏的自然度,都有了质的飞跃。
有几个瞬间,冯汉英听着钢琴家将淡淡的忧伤藏在旋律基线中,通过高级的强弱和快慢处理,深为触动,“我仿佛觉得,莫扎特就坐在我的身旁”。
早期钢琴对演奏者来说,没有戏剧化的张力,变化幅度也有限,但冯汉英恰恰痴迷于这种时代音乐的特点,喜怒哀乐都是一层淡雅而古典的底色。
他制作一张唱片的成本要十几万元,但第一张专辑去年在App music上的销售额只有几千元,冯汉英满意地笑说,“至少够一顿火锅的钱了”。
他与汪月含都不在乎名利,而是享受做一张纯粹古典唱片的过程,尤其在其中得到很多同行的认可、支持和鼓励。“真正的幸福不当饭吃,不当水喝,不当钱花,但是也无法分享。体验到了,就是体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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