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的一场秘密会议，改变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三天

1944年7月，二战已经接近尾声，为了战后经济恢复和发展，40多个国家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举行的关于战后国际货币安排的会议，为国际货币体系描绘了新的蓝图，奠定了以美元为基础和中心的国际货币运行机制，也就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在这个体系中，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其他国家由于国际贸易和投资而积累的美元可以按35美元一盎司的价格从美国那里兑换成黄金，看似和谐的货币安排应该能为战后世界经济提供良好的保障。

然而，因为美元与黄金挂钩，且美国有义务将其他国家积累的美元兑换成黄金，这个体系从诞生之初就是有缺陷的，美国黄金储备不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最初就悬在了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之上。布雷顿森林体系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就步履维艰，美元与黄金的兑换价格不稳，美元有贬值的趋势。美国联合英国、德国、日本等国家实施了一系列补救措施，但终究无力回天，最终，1971年8月15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宣布关闭黄金窗口（即停止美元兑换黄金），标志着布雷顿森林体系寿终正寝。这标志着世界经济政治形势发生了明显改变，美国作为西方世界的领导力量已经力不从心，而且在1970年代初，美国也不愿意为了维持西方世界的团结而牺牲国内利益。

杰弗里·E.加藤所著的《戴维营三天》详细描述了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走向总结的最后时刻。1971年8月13~15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财政部长康纳利、副部长沃尔克、美联储主席伯恩斯、劳工部长舒尔茨等人聚集在戴维营商讨包括国际货币体系运行在内的一揽子经济政策，并最终决定暂时关闭美元兑换黄金的窗口，标志着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正式终结，也预示着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即将诞生。

美国黄金储备不足

是布雷顿体系终结的直接原因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时，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经济力量，拥有规模最大的黄金储备，也足以支撑以35美元一盎司黄金的价格将其他国家官方所拥有的美元兑换成黄金。当时，美国在经常项下是有顺差的，只不过因为对外援助、投资等，导致其资本项下存在逆差，但与美国的黄金储备相比，彼时的逆差规模还不是很大。所以，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一开始是可以正常运行的，而且各个国家为了便利国际贸易和投资，也不寻求将手中并不充足的美元兑换成黄金。

但随着西欧和日本在50年代和60年代的经济腾飞，世界经济力量逐渐发生变化，在很多经济领域西欧和日本都可以与美国相抗衡，以日本和德国为代表的国家通过国际收支顺差积累了大量美元，而美国的国际收支水平却不断恶化。到70年代初，从19世纪末以来就持续顺差的经常项下都出现了逆差，整体国际收支形势更是日益堪忧。此时，国际社会对于能否将手中持有的美元兑换成黄金的信心逐渐销蚀，而从美国来说，其黄金储备更是捉襟见肘，根本无法满足将美国之外的美元兑换成黄金的需求。1971年夏天，美国仅有价值102亿美元的黄金，但海外官方却持有4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如果发生挤兑，美国的黄金储备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修修补补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已经很难继续维持，美国也不愿意再保证这个千疮百孔的国际货币体系，改变的时刻到了。

美国对其国际作用的认识

发生了很大变化

二战结束之后，美国有能力也愿意承担维护西方主要国家之间联盟的责任，即使其他国家在经济上采取了对美国并不友好的措施，美国也似乎逆来顺受，竭力帮助日本、西欧等恢复经济，并维持政治和军事上的联盟关系。到了尼克松上台之后，美国对其自身在国际上的地位的认识发生了变化，虽然要继续维持西方主要国家之间的联盟关系，但美国再也不愿忍受明显对其不利的国际经济政策和国际货币体系，美国需要各国更多地承担国际责任，更公平地参与国际经济竞争。

1969年7月，尼克松在亚洲之行中宣布不再向越南等盟国派出军队，一些国家将要依靠自身的力量维护自己的安全。在国际经济和金融事务中，尼克松也越来越明确地提出其他国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美国则要卸下领导和管理世界所带来的繁重任务和负担。美国外交政策的这一转变被称为“尼克松主义”（Nixon Doctrine）。尼克松的前任肯尼迪和约翰逊的行动表明，美国对于世界的承诺似乎是无限的，但尼克松主义则意味着美国愿意为其他国家所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少。

首先，尼克松强调西欧和日本需要增加国防开支，包括支付美军在其领土上的驻军费用，以及承担更多美军因为保护它们而产生的军备费用。

其次，在贸易领域，尼克松表示美国无法继续容忍其市场对贸易伙伴相对更加开放，而贸易伙伴的市场却对自己没那么开放。

最后，美国作出的以35美元一盎司的价格将美元兑换成黄金的承诺已经难以为继。尼克松政府的官员认为，美元相对于日元、德国马克被高估了，主要国家货币之间的汇率需要发生一次大的调整，即美元贬值，日元、马克升值。

维持还是废除？

与会主要官员的政策倾向

1971年8月13日，尼克松和美国主要经济官员聚集在戴维营，研究即将付诸实施的一揽子经济政策，这些官员包括财政部长康纳利、主管货币事务的财政部副部长沃克尔、美联储主席伯恩斯、劳工部长舒尔茨、国际经济政策委员会理事彼得森、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麦克拉肯等。

对于尼克松来说，他的精力主要经济集中在政治领域，不希望经济事务来干扰其政治战略，在国际货币问题上也是如此。他在1970年3月2日给白宫办公厅主任写的一份备忘录中说：“我不想被国际货币问题打扰。”从某种程度上说，尼克松并不在乎美元是否与黄金挂钩，布雷顿森林体系是否能够维持下去，如果这个体系无法持续了，那么就应该作出改变。

康纳利缺乏明确的意识形态倾向，他认为一切都是视情况而定的。自由开放的贸易、美元走强还是走弱、对工资和物价的管控，这一些都取决于当时的形势。对康纳利来说，美元完全是为了贸易，而贸易是为了就业。康纳利的外交风格非常强硬，他曾说“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问题”，在国际金融这个曾经平静公平的竞技场上，他被视为一个民族主义的“恶霸”。

沃尔克最让人熟知的功绩是在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作为美联储主席驯服了美国失控的通货膨胀，但实际上他在延续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的生命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沃尔克倾向于维持布雷顿森林体系，即使美元汇率高估，日元、马克汇率低估，但沃尔克希望汇率调整之后，国际货币体系还能回归固定汇率轨道。实际上当时很多国家也愿意维持固定汇率体系，因为固定汇率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汇率稳定性和可预测性。

伯恩斯与沃尔克持类似的观点，认为应该维持固定汇率体系，他甚至反对关闭黄金窗口。舒尔茨在进入政府之前在芝加哥大学任教，他秉持着芝加哥大学的自由主义传统，并受米尔顿·弗里德曼的影响，认为应该放弃固定汇率体系，废除黄金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作用，让各国汇率自由浮动。在他看来，浮动汇率是最终的归宿，货币市场应该与其他市场一样，在开放的市场中由供求来决定货币的价值。

美国在世界经济中

主导地位被终结的确切日期

1971年8月15日晚间，尼克松通过电视向全美国人民发表了题为《新经济政策：和平的挑战》的讲话，主要内容包括：对新投资进行税收抵免，对美国国内汽车生产商废除7%的汽车消费税，削减联邦政府开支，减少对外经济援助，冻结工资和物价来控制通货膨胀，对美国进口产品征收10%进口附加税，暂时停止美元和黄金的兑换。

其中，尼克松将关闭黄金兑换窗口的责任归咎于国际货币投机者，他宣称是国际货币投资者导致美元不稳定，并下定决心使美元不再被国际货币投资者所“绑架”。同时，尼克松指出，二战结束后通过美国的帮助，西欧、日本等已经强大了，是时候让它们承担起责任了，美国再也没有必要在竞争中束手束脚了。

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就这样慢慢落下了帷幕。虽然之后的史密森协定要继续维持固定汇率制度，但并没有成功，1973年二三月间，世界主要货币汇率开始自由浮动，。1975年9月，美国时任财政部长西蒙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年会上表示，浮动汇率的权利必须清晰且不受阻碍。世界最终在1976年进入了牙买加体系，也就是目前的浮动汇率体系。

戴维营会议不仅仅出台了一些经济政策，更是时代变化的标志。作者在书中指出，戴维营的那个周末是美国从一个时代向另一个时代进行根本性转变的一部分，它搭建了一座桥梁，从战后的第一个25年过渡到一个新的环境。在这个新环境中，盟国之间的权力和责任必须重新调整，美国的负担将得到更公平的分配。《美联储》一书的作者威廉·格雷德曾指出，：“如果历史学家寻找美国在世界经济中主导地位被终结的唯一确切日期，他们可能会确定在1971年8月15日。”

《戴维营三天》

[美]杰弗里·E.加藤著

中译出版社 2022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