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身火山的科学家夫妇，爱情与人生如岩浆般滚烫

法国火山学家卡蒂娅和莫里斯·克拉夫特的传奇在去年被两位导演搬上大银幕，分别是萨拉·多萨的《火山挚恋》和沃纳·赫尔佐格的《心火：写给火山夫妇的安魂曲》。

两部影片的素材大多来自这对火山学家留下的影像档案，两张海报也定格了相似的一刻：两个身着银色防护服的小人站在正在喷发的火山前，血红的岩浆不断喷涌，仿佛要将他们瞬间吞没。背对着这一如同来自外星的奇观，二人处之泰然。在一生中，他们曾见证和记录过多次类似的场景。

卡蒂娅和莫里斯是科学家、探险家，也是艺术家。在20多年与火山交织的人生当中，他们探访过100多座火山，留下了数百小时的影像、数千张照片。在一次次冒险中，他们记录了多座火山喷发时的岩浆和浓云，以及喷发后留下的痕迹和残骸，比任何灾难片或是科幻片的特效场景都更震撼。

面对这些珍贵影像，很少有观众能够保持平静。在《心火》开头，电影大师赫尔佐格说，在这对夫妇留下的遗产中，有一些东西如此令人敬畏和闻所未闻，吸引了作为电影人的他，他不想拍一部泛泛而谈的人物传记片，而是要赞美二人“狂想的奇迹”。

《火山挚恋》则以这样一句话为这对火山伴侣的人生写下注脚：在这个世界里，有一团火，在这团火里，一对爱人找到了他们的家。导演萨拉说，《火山挚恋》是一个爱情故事，“这是关于爱的电影，爱也会像火山一样令人困惑和充满未知”。

透过他们的眼睛，我们得以靠近难以抵达的无人之境，感受岩浆喷涌时，令人惊惧的壮美与掠夺一切的威力。莫里斯说，与其过着单调而冗长的人生，他更想过短暂而精彩的人生。卡蒂娅说，我们只有这短暂的人生，然后回归尘土。追逐火山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的存在哲学。他们向死而生，最后，在火山观测时一同殒命。

《火山挚恋》自2022年初在圣丹斯电影节首映后，便在颁奖季大放异彩，提名2023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纪录片。该片豆瓣评分9.0，位列2022年豆瓣纪录片评分前三。近日，《火山挚恋》在全国艺术电影联盟专线上映。

因火山相恋

7岁那年，莫里斯的父亲带着他去往斯特龙博利火山，从此他对火山产生深深迷恋。莫里斯总是幻想自己生活在恐龙年代或者是三叶虫的年代，对地质抱有浓厚兴趣。童年时，卡蒂娅曾被送往专治叛逆女孩的学校，她说服父母带她去意大利的埃特纳火山，在那里，她第一次遇上岩浆流和火山爆发，确认想象中的画面都是真实的。

20世纪60年代，板块构造说兴起，火山研究成为科学家追逐的新兴学科，卡蒂娅和莫里斯自然投身其中。1966年，他们在斯特拉斯堡就读时认识彼此，两个热爱钻研火山的怪人走到一起，从此再也没有分开。纪录片如此形容二人的结合：之前他们只能各自幻想火山，现在他们能一起到达火山。

化学和地理的学科背景，令二人成为科考时的最佳互补，卡蒂娅会被事物细节之间的相关性所吸引，莫里斯则更喜欢以宏观视角观察单一事物；卡蒂娅擅长用静物照相机记录每个瞬间，莫里斯习惯用摄影机追逐转瞬即逝的动态。两人都观察着世界，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他们决定不生孩子，选择一种边缘而自由的生活方式，莫里斯说：“从现在起，人生中就只剩下了火山、火山、火山。”

追溯他们出生和成长的年月，不难推测他们对人性失望，对地球与自然更感兴趣的缘由。卡蒂娅生于1942年，莫里斯生于1946年，他们是战后一代，童年在法国阿尔萨斯的废墟中长大。1967年11月，一架美国战机在南越边界投下两颗炸弹，两人在巴黎加入反战示威游行。

人类对于权力的追求，在地球的威力下显得荒谬，于是他们在未知的自然世界寻求慰藉。卡蒂娅、莫里斯和一位地质学家朋友前往冰岛第一次展开火山研究，他们的车子抛锚了27次，莫里斯跌进了温度高达140℃的滚烫泥水中，右脚的皮肤大片剥落。但这些都未能阻挡探险的脚步。正如卡蒂娅所说，一旦看见过火山爆发，就再也不能没有它，因为那实在是太壮观，太震撼，人类在自然界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

让火山不再造成伤亡

卡蒂娅和莫里斯对火山了解越多，就越清晰地感受到这样的残酷现实：火山是大自然中最美丽的事物之一，它们会创造新生，但在这之前会先带来毁灭。他们亲历过数次火山造成的惨剧。

1977年非洲的尼拉贡戈火山爆发，当时周围镇上居民正准备赶早市，结果被岩浆无情吞没。1980年，美国圣海伦火山爆发，57人丧生，其中也包括莫里斯和卡蒂娅的好友，地质学家大卫·A·约翰斯顿。1985年，莫里斯、卡蒂娅和其他科学家预测德鲁兹火山爆发，他们向当局发出预警，但哥伦比亚政府因疏散居民成本过高而拒绝采取行动，最终2.3万多人丧生。

好友去世，数万民众被埋葬，卡蒂娅开始对火山学家的身份感到伤心，她发现，技术报告对那些不懂火山的人毫无意义，实地拍摄火山造成的损坏和危险的影片给当地政府看，或许他们就能够意识到灾难的严重性。于是，他们选择放弃探索更安全的红火山，开始接近危险得多的灰火山，将这种危害告诉全世界。此后，让火山不再造成伤亡，成为他们的梦想之一。

对人性失望而选择奔向火山的两个人，为了人类的生存一次次返回火山，寻找最罕见、最具毁灭力量的火山，拍摄警示影片。他们用一年时间，近距离拍下阿拉斯加奥古斯丁火山喷发时具有致命危险的碎屑流。

1991年6月3日，日本云仙岳火山发生灾难性喷发，火山碎屑流从山体中迸发而出，前来观测的人们才发现喷发方向与预期相悖，炽热的火山灰瞬间淹没了他们，学者、警察、消防人员和司机等在内的43人死亡失踪，其中包括卡蒂娅和莫里斯。在他们去世十多天后，菲律宾的皮纳图博火山发生震动，因为卡蒂娅和莫里斯的火山教育影片，政府相当重视这些警报，迅速撤离了5.8万民众，将损失降到最低。

一段影片记录下了卡蒂娅和莫里斯死亡前一天的影像，对于即将到来的厄运，他们尚不知情，看起来和无数次的探险一样轻松。莫里斯说，我见过如此多美丽的事物，所经历过的事让我觉得自己活了100多年，“在23年里，我见证了如此多的火山爆发，就算是明天死去，我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