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乐活化石”来华，指挥家蒂勒曼谈德意志音乐传承

11月7日晚，德国指挥家克里斯蒂安·蒂勒曼率475年历史的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登上国家大剧院舞台，以一套德奥曲目为乐团庆生。这是他在国家大剧院的第四次登台，也是他以乐团总监身份在中国的最后一场巡演。

在年末纷繁而丰富的文艺演出中，被中国乐迷亲切称为“大熊”的蒂勒曼带领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来访，无疑是“王炸组合”。他在上海和北京带来的五场音乐会，分别是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和2023国家大剧院醇·萃古典系列演出的重磅项目，每场演出都是一票难求。

“瓦格纳《唐豪瑟序曲》和理查·施特劳斯的《玫瑰骑士》，当初都是在德累斯顿歌剧院进行的首演。在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475年这样一个特殊的纪念日，可以说是个生日，我们选择这些有特殊意义的曲目来庆祝。”在演出前接受采访时，蒂勒曼坦言，中国巡演所选择的曲目，是在向历史致敬。作曲家欣德米特中提琴协奏曲《天鹅转子》同样由乐团首演，将德国传统民歌和现代作曲技法巧妙融合，对乐团与演奏家来说都是技术挑战特别高的作品。

蒂勒曼曾在2012年、2013年和2018年三次到访国家大剧院，间隔漫长的疫情再次重返中国，他感觉很放松，去上海周边转了转，“感觉一切都恢复了常态，跟我过去那么多次来中国的感受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加开放。”

475岁的“交响乐活化石”

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位居世界十大交响乐团之列，也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交响乐团。

1548年，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创立，最初名为“萨克森国立管弦乐团”，仅仅是室内乐团的编制。1617年起，德国作曲家许茨担任乐团指挥长达半个世纪之久，作曲家韦伯1817年上任，开始充实扩大乐团编制。瓦格纳、理查·施特劳斯也都曾担任过乐团指挥，首演自己的作品，后者的九部歌剧都由乐团首演。

对乐迷而言，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代表着德奥音乐最古老纯粹的音乐传统，节奏感、不同层面的音响构思、自由速度的用法，都沿袭了著名的德奥学派。

当被问及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的德奥风格如何继承时，蒂勒曼坦言，一位指挥家出生在德国，就意味着，他会自然而然地沿袭德奥音乐的传统。

他回忆起自己19岁开启指挥生涯时，在柏林国立歌剧院担任乐队助理指挥，也担任卡拉扬的助手，“一个人要成长为一位指挥家，很多时候是从歌剧院或者乐团里的实习生或者助理开始的，我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开启指挥生涯的。我们年轻时和音乐家们在一起演奏，耳濡目染，就会知道德意志的特色是什么、这个民族的音乐是什么样的风格。”

作为德奥学派的传承者，他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伴随着德奥音乐传统而一起成长的，

“我从小就听着卡拉扬、卡尔·伯姆、欧根·约胡姆等重要德奥指挥家的作品成长，你从小聆听他们的音乐，就能习得和感受到德意志的文化，最后成为自己的传统。”蒂勒曼认为，这种深入记忆的熏陶、代代相传的音乐传承，使得德奥学派完成数百年的延续。

2012年，蒂勒曼接手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首席指挥时，压力颇大。他一边需要沿袭并尊重乐团四百多年的传统，跟上历代指挥大师的步伐，一边又要拓宽乐团的视野与曲目，他将意大利歌剧、法国歌剧、现当代作品带到乐团，实现新与旧、传统与创新之间的衔接。

蒂勒曼是一位寡言的指挥家，他说自己不喜欢和乐团说太多话，“最好用手来展示。你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展示音乐，乐团必须了解我，我也必须了解他们。”

在蒂勒曼与乐团的演出现场，指挥家通过各种身体语言实时地塑造着乐团的声音。有时他的双手大幅度地扫过，有时突然下蹲，每一个短促有力的动作，都能带来音乐厅内能量的变化。他严肃而专注的眼神聚焦在某一位或某个声部的乐手身上，靠着眼神的交流，就能带出或强烈或轻柔的乐声。这是蒂勒曼用十多年时间与乐团达成的默契。

蒂勒曼即将开启新生涯

在结束2023/24乐季之后，64岁的蒂勒曼将会结束他在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的首席指挥生涯，于明年9月接替身体欠佳的指挥家巴伦博伊姆，出任柏林国家歌剧院总监。

当他最早宣布卸任首席指挥时，欧洲媒体一片哗然。作为炙手可热的古典界明星，与这样一支古老的乐团合作多年，人们都以为，蒂勒曼会在这个位置上待更久。

“无论如何，一切都应该改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蒂勒曼说，他认为“音乐总监”这个词是狭隘的，“听上去，‘音乐总监’对别人会有影响，事实上，‘音乐总监’就像是一个顾问。你必须让人接管乐团，也许你的助理在一些细节方面能比你做得更好。”在离任之前，蒂勒曼已经逐渐地将乐团移交。

“从内心深处，我当然想留在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直到那一天该结束的时候。”蒂勒曼坦言，他做出离任的决定也很艰难，他喜欢这支乐团，但他又认为，如果自己意识到一切都是梦幻的、完美的，恰恰是危险所在，“我害怕循规蹈矩，正是因为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乐团，所以我会在合作十多年之后，做出这个选择。”

他坦言，多年合作，他收获了很多乐团带来的美好，实现了诸多梦想。但另一面，他想要更多去尝试新鲜——演奏他想演出的俄罗斯或法国曲目、现当代曲目。正是因为乐团的顶级地位，他不得不应付每年密集的巡演，在框架内安排观众想听的曲目。

在年过六十后，他想要更多地去实现自己的曲目自由。离任之后，他承诺，只要乐团需要，他随时会回来。他坦言，去到柏林国家歌剧院，他希望自己并不是那种只活在工作中的状态，而是可以散散步，享受森林与大自然。

2023年12月31日，蒂勒曼将再次执棒维也纳新年音乐会，2024年新年音乐会曲目单共9首首演作品。除惯常的施特劳斯家族成员作品，还包括小卡尔·科姆扎克、布鲁克纳和汉斯·克里斯蒂安·伦拜的作品。

蒂勒曼在新年音乐会中加入的布鲁克纳作品《四对舞》，是作曲家1850年创作的钢琴小品。四对舞是发源于法国、流行于英国的四人舞蹈，在18和19世纪尤为流行。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曾经第一次上演布鲁克纳的作品。那是作曲家年轻时的作品，实际上是一个钢琴曲，短小精悍，我们现在需要进行改编，最后纳入大型交响乐团的形制中。《四对舞》有很多不同的段落，相互之间的穿插，是很有挑战的工作。”在谈及新年音乐会时，蒂勒曼说，每当人们说起圆舞曲，总觉得是俏皮欢乐的风格，“但是，真正的圆舞曲其实带有一点忧伤，有一种怀旧、忧愁的思绪在蔓延。”

在解释这次带到中国巡演的作品时，蒂勒曼尤其提到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献给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的礼物——长达53分钟的《阿尔卑斯山交响曲》，该作品被视为19世纪下半叶交响诗的终结和巅峰之作。

“《阿尔卑斯山交响曲》就像人的一生。开场的日出非常壮观，音乐恢弘，一个人攀登到他事业的高峰，但高峰过后，他经历了失败，经历暴风骤雨，以及很多挫折。最后，人生慢慢落幕，走向结束。”蒂勒曼说。在国家大剧院音乐会上，指挥家带领乐团奉上了一场纯粹而深刻的音乐洗礼，登山者的坚定、暴风雨处的震荡、小号的高音，无不以举重若轻的方式，呈现德奥音乐最震撼人心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