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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敏:当你行走时你在寻找什么|新春阅读

第一财经 2024-02-10 09:25:36 听新闻

作者:罗敏    责编:李刚

无论如何,我们仍会上路,在行走之中,接近一个可能的答案。

《林中漫步》(A Walk In The Woods)曾经被拍成电影。剧中两个老家伙似乎年过六十,身板也不那么硬朗,在阿巴拉契亚小道出演了一出轻喜剧。原著作者比尔·布莱森走小道时,比剧中人年轻多了,他的文风是挺有趣,但不至于像电影里那么搞笑。在幽静漫长的小道走上几万步,再空洞的人恐怕也会变得深沉一些。比尔·布莱森写道:

匆匆赶路是没有意思的,因为实际上你哪儿也不去。不管你沉重地走多少路,你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在森林里。这里是你昨天所在的地方,明天你也将在这里,森林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整体。

阿巴拉契亚小道是美国东部山峦间的一条步道,全长3500多公里。林中漫步,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一直暗示自己,书名应该叫《林中漫步》。可是不,中文出版商把名字改成了《偏跟山过不去》。有点执拗,不是吗,尽管比尔·布莱森挺实际的:他在我满怀期待的大雾山段跳过去了,乘车直达弗尼吉亚州的蓝岭。他在我想要看他出丑的当儿中断了行程,然后几个月后在缅因州摔打滚爬一段,再次草草结束。

《偏跟山过不去》

【英】比尔·布莱森 著 夏平 译

接力出版社 2019年5月版

然而,《林中漫步》依然是关于阿巴拉契亚小道的作品中最知名的一部,不仅因为作者是赫赫有名的旅行作家。它既宽广,又轻松:布莱森毫无违和感地和你讨论起熊、小道历史、树的消失、失温症;又极其生动地描写出莽汉卡茨、咋呼玛丽、欺客店家、迷路约翰等众多人物。他有一种特殊的聚合力,将深邃的关怀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幽默糖衣之下。

历史学家罗新在《从大都到上都》中也提到了这部作品,他还引用了布莱森的一句话:“我完成了从旅游者(tourist)到旅行者(traveler)的转变”,来表示对自己的期待。除了历史记录,罗新笔下也呈现了草原退化、白翎雀消失等多层面的问题,并且将“行走”作为一条支线,引述和呼应了大量文本。

《从大都到上都》

罗新 著

新星出版社 2023年1月版

“大都”和“上都”之间,是元代皇帝每年春秋往返的辇路。罗新从如今北京的健德门出发,走到内蒙古的明德门,一共450公里的路程,时有同伴加入,走了15天。15天不算长,但足以让罗新穿过元明历史的边疆,回到属夷与华夏碰撞的现场。我既感怀于史车二部属夷在政策变化中摇摆着求生存的运命,从来现实不会只有官修那一种颜色;也感怀于边地民族间无法隔离的经济与感情联系,就像罗新所说,“所谓民族……其本质都是政治体,其边界从来都是流动和开放的。”

也许在行走中,在步履所及的地方,更容易理解复杂性,理解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必定如今日发生着的一般,充满混杂而生动的气息。2023年读了不少行旅作品,“旅行者”的写作如塔兰·N.汗的《暗影之城》和罗瑞·斯图尔特的《寻路阿富汗》,是脚步深入灵魂亦深入的创作;而罗新在另一部作品《月亮照在阿姆河上》里,刘子超在《沿着季风的方向》中,角色更像“旅游者”,但也写得浓郁丰满,好像走动本身就有一种力量,让你俯身下来看得更清。

《暗影之城》《寻路阿富汗》《月亮照在阿姆河上》《沿着季风的方向》

因为我特别偏爱《从大都到上都》,时不时有友人来辩它究竟是哪里好。有文史爱好者觉得,它探讨历史不够深入,描写旅途又不够细致。我的历史素养堪忧,这本书的广度和深度倒正好合适。另一方面,罗新真正打动我的是,他用生命体验丰富了他的行旅。在行走时有些记忆会被激活,往昔人事就突然闪现在他的思绪中,构成了和辇路话题的双重书写。恰是用这段旅程,罗新也完成了自己的人生行记,完成了与过往相遇、交流、和解的过程。

所以他会问,若干年后,当保罗·萨洛佩科完成“走出伊甸园”的数年行走,“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徒步长征之后,他会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吗?或者,他更多的是会重新认识自己?”恐怕这也是罗新反复问自己的问题。

《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

杨潇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单向空间 2021年5月版

谁说不是呢?媒体人杨潇重走西南联大之路的时候,他心里很清楚,“走路是我和自己相处的重要方式”,他“需要一次真正的长时间的行走来找回方向感和掌控感”。80多年前,由近300名男生和11位教授及助教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徒步1600多公里,68天后抵达昆明,和走海路、陆路的师生一起,组成西南联合大学。这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激昂的、传奇的故事。在人生的迷惘期,杨潇选择和他们一起出发,追寻人生的意义。

是过去,也是当下。是80多年前的学生躲避战火继续求知的前路,也是如今的写作者穿越城乡重建自己与那个时代、与当下、与自己的联系。上路之前,杨潇做了大量案头爬梳工作,熟悉“湘黔滇旅行团”的诸多记录和研究,从而将具体的历史细节编织进他踏足的场景之中。

杨潇和写作《沿着季风的方向》等作品的刘子超都曾经是媒体人,可能不是偶然。就像杨潇所说,多年的记者生涯中,他“已习惯写不出稿时下楼暴走一通寻找答案”。记者的职业习惯也会培养一种冷静观察的功夫,以及刨根问底的耐力、决心与方法,这些都对行旅写作有所助益。在写作旅行文学的记者中,最知名的当数英国作家简·莫里斯。

《世界:20世纪的道别》

【英】简·莫里斯 著 方军 吕静莲 译

中信出版集团 2023年1月版

简·莫里斯曾在《泰晤士报》和《卫报》任职多年,此后也一直接受各家媒体邀约参与报道重要事件。他走过了非常多的城市,见证了许多人无法见证的时刻:喜马拉雅山巅的征服、柏林墙的倒塌、艾希曼的审判、香港的回归(对莫里斯来说更多是英国统治的结束)……作为变性者超越了性别(他在36岁时变成了她),并自认为由此达致了一种文风上的改变。我在字里行间寻找她的改变,猜想岁月是否让她变得更加松弛和宽厚。厚厚一本《世界》,跨越了上世纪50年代至千禧年漫长的时间,写下她在许多重大事件发生的地方,对城市与人群的观察。随手翻到某一页,是写70年代的洛杉矶的:

因为,它韶华易逝。它已经失却了满溢的信心,而正是那信心令它看起来像是(即使在我最初知晓它时)毫无争议的“未来之城”“诀窍之城”。

一个人的阅读体验和年龄、心态大有关联。如果早十几年读莫里斯,我应该很容易爱上这般顺滑决绝的文字,这样疾风暴雨般高密度的景象和决断,佩服他为每一个城市的每一处景观下判断的意志力。可是迈入自己的Forties,如今我更喜欢读她下半程的作品,特别是关于中国的书写。那里有一种似乎因陌生和惊讶而慢下来的节奏,一种试图理解的观看,一点温存的流连。

站在外滩看船经过,或者点数在暮色中飞掠的蝙蝠,还不到片刻,你就会被想要知道单词“intend”后面跟动名词是否合乎规范的年轻人包围,你被推到栏杆旁,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

莫里斯自己了然于这种变化,她说,书的开篇有一点震撼,收尾则显得更加谦逊,就像鸫鸟只在一季的初期才狂喜歌唱,50年的书写漫游生活也“将会让大多数人最终更安静一点”。她一生都保持着观察和思考的习惯,却渐渐接受了,许多终极的问题将永远不会有答案。

但无论如何,我们仍会上路,在行走之中,接近一个可能的答案。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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