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摄总统和大明星的历史瞬间，又被狗的独特视角吸引

艾略特·厄威特 (Elliott Erwitt) 是玛格南摄影师，这意味着，他拍摄了很多重要历史瞬间、明星私密时刻，比如，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葬礼上杰奎琳在哭泣、尼克松和赫鲁晓夫的“厨房辩论”、施瓦辛格在健美比赛中展示肌肉、希区柯克和女明星在阳光下享受午餐。

但对他来说，历史并不是由一个个重要的严肃时刻组成的。肃穆的葬礼音乐一曲终了，老妇人献完花朵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她脚边正襟危坐的狗立刻翻身开始挠起自己的肚皮，打破了充满仪式感的静谧。这个镜头提醒我们，历史更像是一场持久、绵长、永不落幕的悲喜剧。所以，厄威特把镜头对准了狗，因为它生动、真实，并且深刻。

在艾略特·厄威特七十年的拍摄生涯中，他记录了很多重要的时刻，但也总是保持着对于生活的深刻洞察力，敏锐捕捉日常当中的惊喜，与观众分享他那甜蜜的、卓别林式的荒诞感。

Fotografiska影像艺术中心与玛格南图片社合作，呈现艾略特·厄威特个人回顾展“镜头下的奇遇”，通过厄威特的100多幅作品，带领观众身临各种充满人性温情、幽默与深邃洞察的生活日常瞬间。展览将由3月1日持续至6月2日。

始于羞怯的摄影事业

艾略特·厄威特（Elliott Erwitt）儿时可谓颠沛流离。他于1928年7月26日出生在巴黎，父母是俄罗斯犹太人，在1917年革命后离开了俄罗斯。童年时期的厄威特经常搬家，先是搬到意大利，然后在墨索里尼政权的驱赶下回到法国，二战打响前，一家人移居美国。

青少年时期，厄威特开始对摄影产生兴趣，他将此归因于自己的害羞——刚到美国时，他还不怎么会说英语。他在一家商业暗房找到了工作，靠着拍照赚钱。“我的牙医是我的第一个顾客，然后是人们的房子和孩子，然后是毕业舞会。”他曾经回忆称，那时电影明星的照片也卖得很好。

1948年，厄威特搬到纽约，做了一段时间清洁工后，他在社会研究新学院学习电影课程，他的作品得到了时任纽约MoMA摄影部总监、玛格南创始人之一罗伯特·卡帕等人的赏识。

不久后，他应征入伍，在驻法国和德国的美国陆军通信部队承担摄影工作。他拍到一张士兵在军营里消磨时间的照片，这张照片赢得了《生活》杂志的竞赛，他用2500美元的奖金买了一辆汽车，并用《生活》出版商亨利·卢斯的名字为它起了个绰号，“谢谢你，亨利”。

退伍之后，厄威特加入了玛格南图片社，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为黄金时代的图片杂志供稿。正如厄威特所期待的，摄影镜头带着他去到了羞涩如他原本去不到的地方。他的镜头见证了很多历史事件，也捕捉了明星的瞬间。他曾拍摄玛丽莲·梦露、安迪·沃霍尔、杰克·凯鲁亚克的名人照片，也曾追随社会政治事件，记录1959年理查德·尼克松访问苏联，1963年约翰·F.肯尼迪的葬礼，以及2009年巴拉克·奥巴马的就职典礼。

在前几年的纪录片中，厄威特表示：“名人照片是个好东西，因为它更有可能被出版。”

狗能看到更多鞋子

在其职业生涯早期，厄威特就与狗结缘。1946年，18岁的厄威特为杂志拍摄女鞋的时尚故事，其中有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人行道上一只穿着毛衣、气喘吁吁的吉娃娃狗，它的旁边是一位穿着凉鞋的女士，“我决定从狗的角度拍摄，因为狗比任何人都能看到更多的鞋子。”

玛格南另一位创始人亨利·卡蒂埃-布列松认为厄威特创造了一个奇迹，“他在进行一系列商业活动的同时，依然带着他自己的独特味道，（从中可以看到）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微笑。”厄威特似乎总是可以兼顾工作委托和个人创作，他对此的奥秘是，每次拍摄任务都携带两台相机，一台为客户，“一台为我自己。”

参观展览的时候，你会发现，厄威特像拍狗一样拍人，像拍人一样拍狗。他镜头里的狗，非常人性化，它们可笑、忧郁、专注、娇嗔……它们生活在人的世界里，穿着衣服、坐在车里、坐在饭桌旁、躺在沙滩上，从它们的视角，我们也看到了人世间的百态。

厄威特是一个沉默的人，但是谈起狗来他会滔滔不绝。“我对狗吠，这就是为什么我照片中的小狗会跳得这么高。很多人都会问到这个问题。恩，我吠了，它就跳了。我又吠了，它又跳了……有一次，我在京都的一条狭窄街道上跟在一个遛狗的女士后面。那只狗看起来很有趣，于是我就试着吠了一声。结果，那位女士立刻转身踢了一脸茫然的狗。我猜我们的吠声是一样的。”

厄威特总共出版了五本关于狗的摄影集，在其中一本中他写道，“我不知道有任何其他动物在心灵、情感和忠诚方面更接近我们。”在厄威特看来，狗就像是毛发较多的人，它们富有同情心，愿意取悦，通常很合作，更重要的一点是，它们很真实，不善于伪装。他在拍人的时候，也会着力捕捉他们真实、不设防的瞬间。

在展览中，除了狗以外，还有名人、孩子们、两性之间、关于女性、海滩上、观看博物馆、抽象、城市等不同主题。在其中很多照片里，我们都能看到如同狗的照片一样的，自然和真实，甚至每一幅城市的照片都具有温情和人性色彩。

摄影是懒人的职业

艾略特·厄威特会说四种语言，他在欧美很多地方都很容易找到工作委托，所以他很享受这种自由职业的状态。1988年，他写道，“有些人无法忍受这种不安全感，但我从来没有对此感到过度困扰。”他补充说，他不稳定的收入来源对他的妻子和女朋友来说比他自己更困难。

厄威特一生有过四次婚姻，在他95岁高龄去世的时候，他留下了6个儿女。在展览中有一幅照片，母亲依靠在床上，温柔地凝视着婴儿的脸，旁边有只黑猫冷静地看着这一切。这张照片拍摄于1953年，镜头里的是他第一任妻子卢西安·马修斯和女儿艾伦。

如同我们现在随手会拿起手机拍摄日常生活，对于厄威特来说，摄影和生活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热爱旅行，从纽约的喧嚣街道到巴黎的浪漫角落，他用镜头探索着都市生活的复杂性和魅力。在博物馆里，他捕捉严肃场景当中的幽默瞬间。在海滩上，他用长焦镜头记录落日，也拍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厄威特很少谈论摄影，他更愿意谈论旅行和狗。他曾称“摄影是懒人的职业”，“摄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你只需对所看到的做出反应，然后拍很多很多照片。”重点不在于图像展现了多么精湛的技术，也不在于镜头对准的目标，更在于观看和见证世界的眼光——同理心、好奇心和幽默感。

厄威特的摄影生涯特别悠长，他八十多岁的时候，还在世界各地游览，并且以城市为主题出版摄影集。疫情期间，他参与了一个项目，以摄影图像的形式提高医务人员的防护装备意识。

艾略特·厄威特于2023年11月29日在纽约家中于睡梦中去世，享年95岁。

他曾说过，摄影的诀窍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最好的事情发生在你碰巧带着相机的时刻。”就此而言，手机摄影时代的人们似乎拥有天然的优势，因为我们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手机。相较于历史照片，这部分更加生活化的图像，和其中流露出的机智和趣味，或许更让当下的人们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