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本无立场，初心决定善恶

（本文作者杨峻，百年保险资管董事长）

 

1945年8月6日，日本广岛一片晴空万里，人们以为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夏日。然而，早上8时16分美国扔下一颗名叫“小男孩”的原子弹，彻底改变了历史。巨大的蘑菇云升起，数万人瞬间灰飞烟灭，成千上万人双目失明。 6千多度的高温把一切都化为灰烬，放射雨使一些人在以后20年中缓慢地走向死亡。三天后，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美国在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胖子”，人间又是一片火海。

8月15日，日本天皇终于宣布无条件投降。原子弹之父罗伯特·奥本海默在美国成为举国上下的英雄。巨大的成功和荣誉，却令他的心情异常复杂。时隔两个多月，他走进总统杜鲁门的办公室说：“我觉得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总统十分不悦，回答说：“你以为日本人会记住谁造了原子弹？他们只会记住是谁投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我。”

这是历史上，原子弹之父与杜鲁门总统的唯一一次会面。从此，杜鲁门再也不愿意见到这个“蠢货”。在总统看来，科学家只不过负责制造武器，要不要使用武器、什么时候使用、如何使用，那都是政治家和军人们的事，要说“双手沾满鲜血”，那也轮不到奥本海默。

科技到底是“还世界以和平”的天使，还是“以万物为刍狗”的魔鬼？都是，也都不是。科技本身是中性的，是一种能力和工具。科技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取决于我们的初心和立场，取决于我们怎么使用这个工具。那么，科技在财富管理行业，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01

科技之美

经济学中有一个很经典的宏观经济学模型“索罗增长模型”，公式是Y=A*F(K,L)，说明社会总产出是由科技(A)、资本(K)、劳动力(L)三个要素共同决定的，其中A就是科技，它起到重要的乘数效应。在我国的发展历程中，对于科技扮演的角色，邓小平用了一句话作出了精准概括：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在财富管理领域，科技也是重要的生产力。当今金融科技发展很快，科技贯穿到了财富管理的全生命周期，为营销、服务、投资、运营等环节全面赋能。

营销上，科技可以帮助财富管理机构广泛获客。以货基为例，作为高流动性的现金替代品，需支持客户每天的申赎、资金划款，对计算机技术要求较高。虽然早在2003年我国就出现了第一支货币基金“华安现金富利”，但货币基金真正为人所知却要等到2013年，余额宝借着支付宝app横空出世。随着线上支付的普及，余额宝也成为国民级产品走入寻常百姓家，目前客户数量约7.5亿。并且，财富管理机构可以借助大数据的力量，基于客户画像，对客户进行精准营销，从而大大提高获客效率。

服务上，科技的发展大大提升了财富管理机构对客服务的深度和广度。以投顾的发展为例，受制于技术原因，美国上世纪80年代早期的投顾服务基本为面对面的人工服务，收费高达年化1%以上，服务门槛高达50万美元以上，成本高昂，仅适合高净值客户，小额投资者则无缘享受。直到2010年左右，以Betterment、Wealthfront等为先驱的在线投顾平台诞生，利用计算机网络降低渠道成本，运用量化模型降低了人工成本，从而大大降低传统投顾的服务门槛和收费水平，将本来专属于高净值客户的投顾服务普惠到大众客群。

投资上，科技提高了投研、决策、交易、管理等各个环节的智能化水平，提升了效率和精确度。量化投资基金的兴起，智能投顾的方兴未艾，无不是科技进步的结果。以量化投资为例，美国自1969年推出第一支量化基金以来，目前规模达到约3.3万亿美元。据中信证券测算，我国的量化基金也从无到有，发展到目前接近2万亿的体量。

中后台管理方面，技术进步同样功不可没。一些机构建立了围绕业务全生命周期的运营系统，提升各个环节的运维效率，降低人力成本，并利用系统强化风险管理，对资产异动和投资组合进行实时监测预警，防范可疑交易，优化风险处置流程等。

可见，科技的力量已经渗透到财富管理的方方面面。如果没有科技，中国的财富管理行业不可能成为今天这样一个百万亿级的行业。

02

科技之殇

不同于一般的商品交易，财富管理是一种特殊的交易。财富管理行业链条长，对于交易标的，买卖双方存在巨大的专业差和信息差，而卖方有碾压性的优势。

在互联网没有得到普及的年代，财富管理机构如要作恶，其负面影响相对可控。但在互联网的威力下，这种“恶”会触达海量的、金融知识匮乏的普通投资者，其传染性和危害性被急剧放大。

普通投资者都喜欢购买历史收益率高的产品。有的财富管理机构利用这一人性弱点，按照短期收益的高低进行产品排名，吸引投资者。甚至与一些基金公司合作，孵化专门收割韭菜的新产品，以确保在任何时候，都有高收益债基展示在货架上吸引投资者购买。投资者购入后往往收益回归均值、收益不达预期。另外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杠杆、长久期、信用下沉，一旦市场出现风吹草动，投资者将承担较大亏损。

一个朋友问木爷：“我在A平台上买货币基金，我买的时候展示收益都挺高的，但是我买了以后，为啥拿不到那么高的收益呢？”

这是因为A平台按照货基的最新七日年化收益率进行展示排序。为了迎合这种排序机制，基金公司纷纷通过短期释放正偏离、拉高七日年化收益率打榜，吸引投资者买入。但这种高收益万万不可持续，一旦投资者买入后，基金收益就会回落到正常水平。

再以某短债基金为例。2022年，该基金靠信用下沉表现优异、吸引眼球，在A平台的同类基金排行榜上位居前列，借助互联网平台的力量，吸引了大量小白客户购买。短短半年，规模从2亿增长到50亿，妥妥成为互联网收益排名机制的赢家。但11月债市出现大幅波动时，该债基就遭遇了“赢家诅咒”。在被拿着放大镜的媒体爆出持仓踩雷后（其实踩雷债券持仓占比仅1%），在互联网快速传播，小白客户被恐慌所裹挟，纷纷割肉赎回。当时，恰逢债市流动性危机，该基金不得已折价套现。负债端和资产端双杀，导致产品的单日净值竟暴跌12%。成也互联网，败也互联网。

基金管理人利用科技作恶的空间也不小。

投资端越来越多利用计算机、互联网技术，为管理人的不当行为甚至犯罪行为提供了隐秘的温床。技术进步固然可以降低单位交易成本，但换手率可能成倍地增长，最终由投资者承担高额成本。最近爆出的华尔街量化巨头Two sigma的研究员，在未经授权下擅自调整交易模型，使公司自营产品获得4.5亿美元的额外收益，买单的却是客户购买的其他产品。

科技进步带给投资者的伤害，与投资者自身也并非毫无关系。人性深处的贪婪才是引诱浮士德的魔鬼梅菲斯特。目前财富管理行业通行的交互流程、页面展示、话术修饰，往往是顺投资者的人性而为。移动互联网让投资者随时随地都可以接触到海量的信息，动动手指即可作出选择，享受交易和决策的快感。投资者顺人性而为的结果是换手率不断提升，更多更快地追涨杀跌，加大了交易行为损耗。

1999年，先锋集团创始人约翰博格在《共同基金的常识》中写下：“关于计算机技术对我们创造的新兴共同基金的影响，我对此也充满了希望和恐惧。它是旭日还是夕阳，这是由共同基金投资者决定的。”

十年后，他回顾过去，沉痛地写下：“技术带给金融机构和基金投资者的自虐式损害，已经超过它潜在的益处和实惠，技术对这些机构和投资者来说，现在是夕阳。”

03

科技与初心

在财富管理行业，初心不正而滥用科技，只会让人先疯狂、再灭亡。那些挥舞着科技这把巨型镰刀的机构，短时间或许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但最后往往要吞下自酿的苦果。

那支借助互联网实现规模迅速扩张的债基，短短一个月其规模就从50亿的高峰跌到1亿不到，目前正在清盘线附近徘徊。相应的，该基金公司接到的客户投诉量也位于行业前列，对公司声誉带来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Two Sigma的事件，让投资者对其信任大打折扣，而美国证监会SEC也相应介入调查。可想而知，对于Two Sigma而言，这次课程费用有多么昂贵。

国内某红极一时的校园贷机构，高光时刻一年狂赚33亿。互联网贷款监管收紧后被迫转型，相继涉足汽车新零售、跨境电商、物流、少儿教育、预制菜等领域，但消费者看到该公司的名字后，人人喊打、均不买单，所有转型均以失败告终。

还有前些年如火如荼的P2P，借助互联网的手段，大规模吸收公众资金，建立资金池，资金投向不明，甚至用于花天酒地。多少大佬最后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信任就如千里之堤，建成很难，但毁坏却在旦夕之间。

科技越发达，初心越重要。科技是放大器、瞄准镜、加速器，让实现初心的效率大幅度提升，使得行善作恶都变得异常精准和高效。对于财富管理机构来说，坚守“帮助客户赚到钱”的初心，借助科技的力量，用专业能力服务好老百姓的投资理财需求，才是真正应该做的事情。在财富管理行业，无论用什么高科技，只要坚持利他主义、做正确的事情，最终会得到商业上的奖赏。

前不久，商汤科技用AI视频技术，制作了创始人汤晓鸥的数字人，跟往年一样与大家聊电影谈人生，说坚持与勇气的故事，鼓励大家继续前行。台湾音乐人包小柏，用AI技术复活女儿，给妻子唱歌庆生，给孤苦的心灵带来温暖的慰藉。

也是前不久，一家跨国公司香港分部的职员，受邀参加总部CFO发起的多人会议，并按要求转账了2亿港元。事后警方调查才发现，所谓视频会议中，仅该职员为真人，其余均为AI换脸后的诈骗人员。内蒙古包头市的郭先生在与好友视频通话后，向其转账430万元，事后才发现，视频中的“好友”，竟然是用AI视频技术伪装过后的诈骗人员，音容笑貌与好友并无二样。

AI技术，既可以用来行善，也可以用来做恶。

铀，既可以用来做核电站造福一方，也可以用来做原子弹毁灭人类。

奥斯卡颁奖会上，最佳男主角基里安（奥本海默饰演者）在获奖感言中提到：“For better or for worse, we’re living in Oppenheimer’s world”(无论好坏，我们依然生活在奥本海默的世界里)。

科技本无立场，初心决定善恶。

 

（本文作者杨峻，百年保险资管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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