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的竞技体育,有什么变化没有?对一个足球迷来讲,没变化,无非就是收看转播的方式更多了,可用的工具更便携了。而“去现场”,或是去有大屏幕直播的酒吧,和众人在一起大呼小叫,依然是最优的看球方式。
其他的体育比赛呢?想来似乎也一样。爱看掷铁饼的,爱看跑步的,爱看游泳的,在看的时候,观众都会有一种属于一个整体的感觉。你喜欢和推崇的选手,你知道同时有许多人都在喜欢和推崇,希望看到他/她赢下比赛;而足球,它不仅是第一球类,而且是体育中的第一运动,就因为一支球队并非仅仅代表一群球员自己,而是代表了一整个群体——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一个城市,一所学校,一群为这支球队念念在心的球迷,诸如此类。
这个群体的利益,被认为大于所有球员利益的总和。最狂热的球迷,以及不狂热的普通支持者,还有更广大的“被代表者”(比如一个人根本不看足球,但在得知自己国家球队输球的消息时可能也会叹口气),脑中一旦有了“本方/对方”“我们/他们”的概念,就会觉得自己是归属于某个群体的个体。诺贝特·埃利亚斯在他的书中写道:我研究足球,我以足球为例,但我的研究方法适用于所有体育运动。
诺贝特·埃利亚斯,把他称为“20世纪社会学泰斗”,应该没有什么争议。他这本书《追寻兴奋》的合写者——莱斯特大学的埃里克·邓宁教授,作为他的头号拥趸,更是把埃利亚斯称为“社会学家里的哥白尼”,意思是他如同天文学里的哥白尼,改变了社会学的根本眼光和研究方法。埃利亚斯生于1897年的德国,受了很好的教育。德国从俾斯麦时代以来,就是欧洲顶尖的社会科学重镇,尤其出了多位社会学大家——西美尔、马克斯·韦伯、卡尔·曼海姆,无不是著作等身、影响广泛;然而,德国同时也出了希特勒和纳粹党,而埃利亚斯,很不幸,是个犹太人。
他离开得很及时:1933年纳粹党刚刚上台,他就先去了法国,后来到英国。流亡的经历很坎坷,特别是,当1940年英国和德国开战时,埃利亚斯还被送进了一个关德国人的拘留营里住了一阵。一个流亡过来避难的犹太人,却被当作德国人而遭到怀疑,这种事听来荒谬,但在战时可太正常了,例如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后,美国也大举监禁国内的日本人,把他们视为可疑分子。
切身的体验加强了一位学者的思考深度。埃利亚斯的社会学理论里,“容纳”和“排斥”是一对至关重要的概念,而这对概念,又和他关于“个体/社会”“归属/疏离”的思考密切相关。谁都知道,社会是由人类个体组成的,但人和其他事物不同:我们会把一群羊看作所有羊的总和,会把一杯水看作一滴滴水的总和;可是个体人组成的社会,仍是一个“个体的社会”,个体在其中有自己的诉求,自己的爱憎和意愿。
埃利亚斯说:个体在进入社会时,保持着脱离的倾向,社会在容纳个体时,也保持着排斥的倾向。这就是人的特别之处。而羊群呢?即便真有彼此的倾轧,有小团体和疏离,也仍被视为一群羊——“被视为”是关键,他在1933年离开德国,在1940年遭羁押于英国,都亲身体会到“被视为”这三个字的厉害。在你被归属的那个群体之外,并没有人真的在乎你自己是否承认这一归属,并没有人真的在乎你的“个体性”。假如羊群的内部有一位埃利亚斯,它一定更加感到“被视为”的焦虑。
1939年,埃利亚斯写出一篇重要的论文,题为“个体的社会”,此文和他后来写的另两篇同主题文章一起,合为《个体的社会》一书。他在文中提出:“人们之间共同相处,这个秩序是否可能以及如何可能?”同一年,他在英国也写出了花费三年心血的大作《文明的进程》,其中多少回答了上述问题。埃利亚斯讲,秩序的形成,有赖于个体一点点学习约束自己,尤其是克制个人的情绪,更多容忍,更多接纳其他人与自己的不同。当约束内化,成为一种习惯时,秩序就一点点建立,社会即走向“文明化”。
这只是很笼统的概括,深究起来要复杂得多。但这里的关键在于,把社会结构—规范—秩序和情感克制联系在了一起。《个体的社会》里有一段很有点诗意的话,可以说明这一联系:
“我们不妨想想那涌动在某条大都市的马路上的人流:大多数人互不认识。他们之间几乎互不相干。大家杂乱地你拥我挤,各自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计划。他们来来去去,全都出于各自的需要。那么,他们还是某个整体的部分吗?”
他继续讲,尽管单个人有全部的行动自由,可是混乱涌动的人流里,有一个秩序在发生作用,这个秩序是隐蔽的,无法用感官直接捕捉到的,“他坐在自己的桌边进餐,躺在自己床上睡觉,就连那些食不果腹者,那些无家可归者,都同样是这个隐蔽秩序的产物和组成部分,这个隐蔽的秩序,为这种混乱不堪的情形提供了基础”。
秩序意味着社会关联,秩序的存在,前提是社会成员为了接受社会关联,而克制自己的情感。吃饭、睡觉、流浪乞讨,貌似人人自主,实则人人自我克制。二战结束后,埃利亚斯长期没有找到固定教职,但继续在他所生活的地方观察。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使他越来越注意到,随着社会分工的复杂化,越来越多的人为了在社会中谋得立足之地,都必须过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日子,对情感的抑制更加内化。如果缺乏缓解,人们一定会在愈来愈强的单调感中,陷入情感呆滞。一个社会貌似趋于稳定,但其中个体的疏离感、脱离的欲望,都会增强并煎熬他们的内心。
个体该怎么办?埃利亚斯的注意力涌向了一个议题:休闲。
1954年,57岁的埃利亚斯好不容易在莱斯特大学获得了一份长期教职。他很缓慢地积累了一些支持者,他们都认为,埃利亚斯受到了不公正的忽略,他的生活和学术历程,就是他所研究的“个体/社会”“容纳/排斥”“归属/疏离”主题的最佳示例,他疏离于主流学界的视野之外,只有很少数人愿意成为他的门徒。
然而,在莱斯特,当埃利亚斯开始着手休闲方面的研究,并深入“体育社会学”之中,他就清醒地指出,这种研究需要“一定程度的疏离”,需要将视野扩大到体育教育、体育文化之外,而把“社会关联”作为核心关怀。例如他说,和其他的休闲方式例如艺术不同,体育运动的设计需要处理一个中心难题:
“一方面,要完全唤起一种令人愉悦的兴奋,对人类感受进行‘去控制化’,另一方面,要‘维持一套检查’,以确保这种愉快的‘去控制的(de-controlled)’的情感仍然处于控制之下。”
这就是对社会和个体之间因体育形成的张力关系的一种精确观察。书中还有众多的论说,似乎是埃利亚斯给他的“文明的进程”理论找到的一种“落地”:他分析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分析英格兰17~18世纪的贵族猎狐,它们相对于现代体育而言,构成了遥远的起源或是不太遥远的预演。但他又对“文明(化)”一词做了厘清。他告诉读者,若以今日的标准来衡量,昔日的竞技体育绝对是“野蛮”的,可是在以往的社会里,人们本不需要像在今天民主化程度较高的社会里那样,从儿童时期起就学着把自我约束、克制情感的要求内化在心。
埃里克·邓宁服膺“文明的进程”,于是与埃利亚斯协作,完成了相关的论文并集成了此书。它在1986年发表,加上《文明的进程》的英译本出版,年近九旬的埃利亚斯,才算真正确立了自己社会学大宗师的地位。荣誉都姗姗来迟,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作为一个长期“疏离”的个体,他无法决定自己“被视为”什么样的人。长期的寂寞是必要的,所需的就是韧性。
《追寻兴奋:文明化过程中的体育与休闲》
[德]诺贝特·埃利亚斯[英]埃里克·邓宁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2025年4月版
亚伯拉罕森表示:“体育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的相似之处远大于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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