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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税大限与全球产业链重构:“特朗普新政”的系统性冲击评估 | 热点观察

第一财经 2025-07-25 13:05:43 听新闻

作者:马鑫 ▪ 第一财经研究院    责编:何啸

第一财经研究院认为,即将到来的关税时点,既是一次外部冲击压力测试,也是一场全球产业链与规则体系的深层再塑。

摘要

特朗普拟于2025年8月1日起启动新一轮“对等关税2.0”行动,计划对全球主要贸易伙伴征收10%至50%不等的差别化关税,全球贸易体系面临新一轮制度性冲击。

本轮冲击呈现“预期钝化、结构外溢”的双重特征。产业层面,新能源、关键矿产、汽车制造及消费电子链条首当其冲,部分企业盈利能力、供应稳定性与全球布局将受到影响;国家层面,出口依赖国、中间品依赖性出口国与金融脆弱国构成第一波风险释放源,具有明显的地理聚集效应。

面对变局,中国虽在局部环节承受一定压力,但整体上具备调节缓冲与战略转化的双重空间。应充分发挥宏观政策的托底作用,稳定市场预期,依托关键要素的灵活调控积极参与国际博弈,并系统推动“链内闭环—区域替代—多边协作”的全球应变战略。

本轮关税冲击不仅是一次贸易摩擦的外在表现,更是全球产业体系重构的重要催化剂。中国需把握这一“压力窗口期”,实现从被动适应向主动塑造的战略跃迁。

正文

2025年7月23日,距离“8月大限”不足十天,美国与日本意外宣布达成一项双边经贸协议,成为特朗普启动“对等关税2.0”谈判以来首份真正意义上的实质协议。日方接受15%关税(低于原拟25%),并承诺未来数年向美投资约5500 亿美元,增加大米等农产品及波音飞机的采购。消息一公布,日股迅速拉升,10年期日债收益率跳涨,亚太风险资产短线回暖。

美日协议虽然短期内缓解了市场紧张情绪,但却难以撼动特朗普政府大幅提升全球关税的轨迹,更像一枚“止痛贴”而非“治根药”。

一、关税博弈升级:从谈判筹码走向“硬着陆”风险

特朗普团队已向超过20个主要贸易伙伴发出最终通牒,声称自2025年8月1日起,将把全球进口商品的“基准关税”统一抬升,并对墨西哥、巴西、欧盟等进一步施加高达25%至50%的差别化关税。在其官方表述中,此轮“对等关税”行动不仅被定位为谈判施压的强硬筹码,更是兑现竞选承诺、推动“制造业回流”的关键政策工具。若上述措施按计划全面实施,全球加权平均关税水平将显著上升,现行多边贸易格局或将遭遇系统性冲击。

高盛测算指出,平均关税每上调5个百分点,标普 500企业的每股收益(EPS)将被削减1%—2%;若按当前预期幅度实施,高税率将导致指数整体盈利被系统性下修。美国国内对通胀与成本传导的担忧也在上升,波音、通用、苹果等制造型龙头已多次警告“关税成本将不可避免地转嫁至消费者与终端”。

尽管如此,当前美欧股指依然维持相对高位,波动率指数(VIX)也仍停留在16—17附近的“低压槽”区间,原因在于市场普遍沿用“TACO”经验法则(Trump Always Capitulates Once),即特朗普在关键时点常以象征性让步化解危机,转向“阶段性协议”或“象征性胜利”,从而避免政策真正落地。

然而,与2019年或2020年不同,本轮施压已嵌入特朗普竞选叙事的核心,是其第二任期合法性的重要工具,回旋余地显著收窄。一旦谈判破裂,全球市场恐面临“情绪补跌—信用收缩—政策滞后”三重连锁冲击:

短期内,股市或将出现快速回调,尤其是出口导向型行业(汽车、半导体、机械)和新兴市场资产首当其冲,VIX有可能迅速突破25—30的风险阈值。

中期看,企业资本开支计划将面临集体下修,全球信用利差扩大,风险偏好下降,甚至可能加剧已有的“融资紧张—投资下降”恶性循环。

长期而言,若关税常态化落地,将倒逼企业调整全球供应链结构,令“成本—效率—规则”博弈加剧,最终抬高全球制造与消费的系统性价格中枢。

此背景下,IMF评估显示,若此次关税全面生效且持续一年以上,将使全球GDP年度增速在2025和2026年分别下降0.5—1个百分点,形成继新冠疫情与滞涨之后的第三波结构性拖累。这意味着,全球经济可能重陷“低增长—高波动”的周期错配阶段,政策空间收紧、信心敏感化、风险集聚化的趋势将更加突出。

二、产业链系统受压:全球分工的“摩擦重组”加速演进

在特朗普政府拟议的高强度关税清单中,既包含传统制造业与低附加值产品,也覆盖新能源、高科技、关键矿产等战略性新兴产业,显示其不仅着眼于贸易平衡,也意图以关税杠杆重塑全球产业链格局。这种“全谱系施压”模式,将对全球价值链带来多层次、链条化冲击,尤其在以下四大领域表现尤为显著。

(一)新能源产业:成本抬升与地理分布断裂

本轮拟加征关税中,美国对进口光伏组件与逆变器的税率将从现行的15%—18%提高至25%—35%。据Wood Mackenzie测算,这将导致亚洲出口组件到岸价上涨逾30%,美国本土大型光伏电站建设成本整体上浮10%以上,每度电成本上涨幅度则达2%—11%,许多计划中的百万千瓦级项目或被迫延后甚至搁置。这种成本上升不仅直接影响终端项目开发商的投资回报预期,也会快速传导至上游制造环节,迫使相关企业重新评估其全球产能布局和出口结构。

在关税高压下,一些出口导向型企业被动调整供应链配置,考虑将部分产能转移至第三国以规避关税壁垒。然而,这类“地理重构”常伴随着融资成本上升、产能效率下降与回报周期延长等现实挑战,反映出在当前博弈格局下,制造业全球化正在面临一轮高摩擦、高成本的重构过程。

(二)关键矿产:供应安全困局与价格剧震风险

美国此次拟对铜、稀土金属、锂矿精粉等关键原材料实施10%—50%不等的进口税,并同时推动北美供应链“去中国化”。然而,这一战略在短期内面临现实制约。以稀土为例,全球85%以上的稀土精矿加工环节集中在中国,特别是高性能磁性材料中所需的钕铁硼原料近90%来自中国。今年上半年中国商务部曾针对部分稀土品类临时暂停出口许可,便引发美欧电动车制造商、航天军工企业库存告急。特斯拉、通用电气在季度电话会上均公开警告“稀土再供应中断将冲击生产排程”。受此影响,北美铜价3个月上涨逾40%,稀土现货溢价也翻倍。价格剧烈波动与战略依赖的双重风险促使美欧加快建立“稀土联盟”,但短期内仍难以摆脱中国的供给主导地位。

(三)汽车产业:全球整车与零部件体系受迫重构

特朗普政府拟对来自欧盟、墨西哥和韩国的整车及核心零部件恢复25%—30%的高关税,打破过去十余年基于WTO与区域协定的低壁垒格局。德系车企如奔驰、宝马的北美出口基地(如墨西哥工厂)将直接失去税收豁免,利润空间将被压缩40%以上,摩根士丹利预计上述企业的美国市场销量将出现10%—15%的下滑,信用评级面临下调风险。

与此同时,全球电动车产业链也遭遇系统性影响。特斯拉模型测算显示,仅因零部件原产地变更与关税溢价,其平均单车成本将增加2000—3500美元,迫使其加快北美零部件本地化进程。一些车企已出现资本市场表现疲软、外币债券价格承压等典型“政策冲击—销售预期下修—资产定价受损”的传导效应,凸显出在当前保护主义环境下,全球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不确定性与波动性正同步上升。

(四)传统制造业与消费电子:链路断裂与成本外溢

在传统制造领域,关税对订单转移与生产成本构成双重影响。孟加拉、柬埔寨的服装制造企业将面临35%—36%的高关税,订单已开始向印度、墨西哥等“暂时未被列入加征高额关税清单的国家”转移。同时,耐克、沃尔玛等美国品牌被迫提高终端售价,以应对成本上涨。

消费电子企业方面,苹果已将部分iPad、AirPods等产品的组装环节迁往印度,并考虑在越南建立新一代iPhone的供应试产线。但印度制造在良品率、交期与产业配套方面仍难与中国珠三角匹敌,最终可能导致产品价格上升与用户体验下降。这种“成本外溢—服务下滑—品牌稀释”的三重连锁效应可能会动摇长久以来形成的全球消费电子高效供应格局。

三、外溢风险扩散:高敏感国家与脆弱区域的链式反应

在特朗普政府即将落地的新一轮关税攻势中,受冲击最为集中的国家往往呈现出三类典型特征:一是对美国市场出口高度依赖,二是深度嵌入美国主导的产业链结构,三是自身财政与金融体系存在较大脆弱性。这三类国家受关税冲击后的风险不仅局限于本国经济,还可能通过资本流动、贸易错配和债务违约等渠道向区域和全球市场外溢,形成二次乃至三次波动。

(一)对美出口依赖型国家:墨西哥的系统性脆弱

墨西哥是当前面临关税风险最为显著的国家之一,其出口总额中约80%面向美国,出口依赖度在新兴经济体中处于极高水平,出口占GDP的比重高达38%。一旦美国对墨西哥出口商品施加30%或更高的全面关税,将对其制造业、汽车、电子组装等支柱产业形成系统性打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模拟数据显示,在极端情景下,墨西哥GDP有可能在未来五年内累计下降1.7个百分点。同时,市场情绪恶化将导致比索汇率阶段性贬值5%左右,并叠加输入性通胀压力,使得CPI再上升2个百分点,将影响中低收入家庭消费。

虽然墨西哥拥有USMCA(美墨加协定)框架的法律护盾,但此次美方关税以“国家安全”或“国家利益”为依据发起,加之墨美在移民、毒品、货币操纵等问题上的摩擦仍然较为频繁,政治干扰变量增加,使得墨西哥的谈判筹码显著削弱,市场对其获得完全豁免并不乐观。

(二)中间品依赖性出口国:越南、泰国的“外需红利反噬”

近年来,越南和泰国等东南亚国家在“中美脱钩”背景下迅速承接中国外溢订单,成为对美出口增长最快的新兴国家。以越南为例,过去五年对美顺差扩大逾200%,纺织、电子装配、家具等行业几乎形成“单一出口结构”,高度依赖美国市场。

然而,这种过度集中也使其成为本轮关税风险的“次轮震中”。一旦美国针对越泰两国征收20%—36%的普遍性关税,其订单吸附能力将迅速下降,全球跨国公司或被迫将订单再次转移至印度、墨西哥或部分未纳入清单的中亚国家。若这种“订单二次外迁”加速发生,这些国家的制造业景气指数(PMI)或将跌破荣枯线。

更值得关注的是,部分国家正试图通过人民币结算或与中国签署产业合作备忘录来降低对美依赖,但受限于本国市场容量、劳动力素质与基础设施短板,其替代路径并不稳定,关税一旦落地,将面临结构性错位风险。

(三)财务脆弱型国家:土耳其、阿根廷、南非的资本冲击通道

除贸易通道外,本轮关税加压还将通过金融市场对高杠杆、财政脆弱的新兴经济体构成传导压力。以土耳其、阿根廷和南非为代表,这些国家长期面临“双赤字”困境(财政赤字+经常账户赤字),同时外债依赖度高,对国际资本流动高度敏感。

在美联储维持“长高利率”背景下,若市场对全球信用链条的信心因关税博弈急剧下降,资本避险趋势将进一步强化。这些国家的本币可能年内再度贬值,导致输入型通胀、外债负担上升、主权信用下降等一系列恶性循环。阿根廷比索在2023—2024年经历过两轮20%以上的暴跌,债务重组后国债仍处于“违约边缘”,此次若美方关税政策触发避险潮,将极有可能成为新兴市场债务违约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更广义上看,若关税引发全球资本大幅再配置、美元加速回流美国,这些国家还将遭遇“资本收紧—投资下降—就业恶化”三连击,并可能波及区域金融市场稳定。

四、中国的角色转化:在关税冲击中的承压、调节与突围

虽然中国在特朗普本轮“关税函战”中并非优先打击对象,但作为全球第一制造国与出口国,中国产业链嵌入深度、对美市场的结构依存度,以及在新能源与关键矿产等领域的战略地位,决定了中国在此次冲击中的“多重身份”:既是潜在受害者,也是关键博弈者,更是可能的系统受益者。

(一)压力集中:外需仍存不确定性与出口利润收缩

从短期来看,外需的不确定性影响中国出口。2025年上半年,中国整体外贸呈现较强韧性,一方面“抢出口”“抢转口”效应支撑出口数据,另一方面出口多元化有效对冲对美出口下降,上半年,以美元计价的货物出口金额同比增长5.9%;其中,我国对非洲、东盟、欧盟出口分别增长21.6%、13%、6.6%,对美出口下降10.9%。

未来随着美国对各国“休战协议”失效、原定关税重启或加码等不确定性再现,中国受到的影响将逐步显现,企业出口利润将受到压缩。

(二)缓冲空间:政策工具协同与要素配置优化

与部分新兴市场国家相比,中国具备更充足的政策工具箱与战略调节空间。货币政策方面,人民币汇率年内整体稳定在7.0—7.3区间,有效避免大幅贬值诱发资本外流;央行仍保有约50个基点的政策利率调降空间,必要时可通过MLF、SLF等结构性工具释放流动性,稳住信用预期。

财政政策方面,专项债发行节奏加快,重点向交通、能源、产业园区等项目倾斜,对冲出口减速对制造业投资的拖累。此外,出口信用保险已覆盖大部分对美订单,部分沿海省份设立“关税应对专项资金”,对重点企业给予短期补贴与物流保障。

在供应链层面,中国对部分关键原材料与中间品已建立“自主调节机制”。以稀土、锂、钨为代表的战略资源出口已实施“配额+许可”双轨制,商务部与自然资源部设有协调机制,可根据外部形势调整放行节奏,为国家在重大谈判中提供政策弹性。

(三)战略转化:构建新循环与参与规则重塑

面对复杂博弈环境,中国更应将被动应对转化为战略调整契机,加快产业与市场的“双去中心化”。

一是加快“链内循环”建设。在动力电池、逆变器、数控设备等领域,推动国内上中下游一体化发展,构建完整自循环产业生态,减少对外依赖。例如,比亚迪、阳光电源等企业已主动在国内增设第二制造基地,强化“内销+转出口”双通道能力。

二是强化区域市场替代与布局。依托RCEP框架、中国—中亚合作机制、中国—拉美产能合作平台,加快在越南、印尼、墨西哥、埃及等市场的中间品加工和终端组装布局,规避单一市场政策风险。

三是主动引导多边产业协作。在欧洲、日本等仍对中国保持合作意愿的经济体中,推动原材料、半导体、医药中间体等关键领域的“联合投资—共担风险—共享资源”机制,削弱美国“友岸外包”战略的孤立效应。近期,中日围绕半导体材料“中性清洗剂”的联合研产协议即是一例,标志着在某些战略领域,非美力量仍有可协作空间。

四是以数字化与绿色标准打造“非美元化价值链”。推动以人民币计价的跨境结算、碳足迹认证、绿色供应链评估等新机制,在数字能源、智能制造、绿色消费等领域建立自主定价权,削弱美方在传统贸易规则与支付通道上的主导权。

五、结语:在全球分工重塑中把握主动权与再平衡窗口

2025年8月即将到来的关税时点,既是一次外部冲击压力测试,也是一场全球产业链与规则体系的深层再塑。从政策动因看,特朗普政府借“对等关税2.0”强化其政治叙事与制造业回流目标,正推动全球经济从“低壁垒一体化”滑向“高摩擦多中心”。从市场反应看,表面平静之下蕴藏着结构性紧张,情绪补跌、资本避险、信用再定价的链式风险随时可能被触发。从国家视角看,墨西哥、越南、土耳其等经济体面临不同维度的系统性挑战。

中国身处全球价值链核心,也不可避免地承压前行。在此背景下,更需把握好“承压—调节—转化”的节奏逻辑,用好宏观政策缓冲带与战略资源调节阀,稳住产业与出口基本盘。同时,更要加快构筑内循环安全链、扩展区域协作走廊、参与全球规则重构,在高风险全球博弈中争取战略主动权。

此次全球供应链重估潮,不仅是对旧体系的瓦解考验,更是对新格局塑造力的竞逐机会。中国能否转危为机,关键在于稳住预期、用好空间、走出路径。关税之上,考验的已不仅是关税本身,而是一个国家驾驭不确定性、重构全球位势的综合能力。

(本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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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马鑫 第一财经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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