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脑机接口是投资人眼中当之无愧的抢手货。
这不仅因为今年开春以来,政策红利不断释放,给了行业一剂强心针——“脑机接口”被列入未来产业十大标志性产品;国家医保局专门为脑机接口新技术价格单独立项;湖北省更是在全国率先出台首个脑机接口医疗服务价格标准。
更重要的是,国内布局了多年的植入式脑机接口的创业公司,今年纷纷迎来了从实验室迈向临床试验的里程碑——全国多家医院开设了脑机接口临床研究病房,覆盖帕金森、癫痫、抑郁等多种疾病,并计划于 2025 年下半年启动全植入体微系统的大规模临床实验。各家公司瞄准第一张脑机接口医疗器械许可证,商业转化迎来新的希望。
“脑机接口”这个名词乍一听充满未来科技感,几年前,马斯克几乎以一人之力带火了这个名词。2022年时,马斯克宣称将正式开始将脑机接口的芯片植入人的大脑,让无法行走或者手臂无法活动的人,可以通过脑机接口技术恢复他们的行动能力。
在医学工作者的眼中,也算不上是纯粹的“吹牛”。
从事脑神经研究的医学科学家的想法,一向很直白:用这个工具,进行脑疾病医学中的脑保护、康复替代和具体治疗。
2019年前后,国内一批科研人员掀起了一波创业潮,医疗+脑机接口领域的公司也集中在此时成立。
传统医疗的投资人最先看到行业的潜力。2022年,脑机接口赛道的投资迎来了第一轮热潮。一位投资人告诉《健闻咨询》,“那个时候,投资人还是基于一个概念和对行业未来的想象,有的投资人把脑机接口当作一种高端设备。”
转眼来到2025年,全球脑机接口赛道再度升温。6月,马斯克的脑机接口公司Neuralink宣布再融资6.5亿美元,估值达到90亿美元。在中国,两位海归90后创办的阶梯医疗,创下了国内植入式脑机接口单笔融资最高纪录——3.5亿元人民币。一瞬间业内哗然。
TMT医疗投资人开始半路入局,强悍杀入。这批人对新技术更为乐观和敏感、出手也快。尤其今年,侵入式脑机接口进入了临床,他们目标明确——寻找马斯克版的“高仿Neuralink”。
资本涌入,政策鼓励,三甲医院也加入了这场新游戏。
鼎沸之下,我们开始好奇于脑机接口的投资逻辑,以及真正的商业化回报————脑机接口的产品还要多少年在临床使用?脑机接口的公司还要多少年能开始赚钱?
在对话了多位脑机接口赛道的创业者、从业者和投资者后,一位脑机接口的创始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他算是回国创业的那一批人。
2010年~2018年,他在美国的医学院,研究领域是神经生理学和神经技术。2018年,他认为植入式脑机接口相关技术趋于成熟,能在患者身上使用,于是回国创办了这家以植入式脑机接口为主要业务的公司。2023年,他创办的公司在投资热潮中顺利拿到两轮融资,在最初融资的采访报道中,他反复向媒体传达,“要把植入式脑机接口做进临床”。
2024年第四季度,公司的脑机接口产品进入临床。接下来的难题跟多数医疗创业公司面临的一样:临床试验需要持续的资金投入,这位创始人稳住公司现金流,一边要用现在公司能赚钱的业务,“三瓜俩枣”赚点算点;一边需要再说服投资人,再推进新一轮融资。
他的苦恼从“钱”这里生长出来,但他却发现,谈钱找钱的过程却把苦恼引向了很多视角:
新的投资人涌入赛道,他们最先建立的认知就是马斯克的故事,也更喜欢听不少国内脑机接口公司如何复制马斯克旗下Neuralink技术路线的故事,但他渴望做严肃医疗,站在对岸;
为了与投资人达成共识,他几乎每一次都要给投资人讲一个“非Neuralink”的故事。“资本一热,人就很浮躁,一些新入局的投资人对这个行业不了解。”这一度让从事科研出身的他感到疲惫不堪;
另外,为了支持脑机接口产品的临床试验,他也正在加速推进公司成熟产品线的商业化进程——左手赚钱,右手花钱。
他希望逐步完成临床试验、拿证、进入严肃医疗的临床、产品用在患者身上。他渴望想做一个长期主义的生意,但市场留个他的时间够不够,最近他心里也会打鼓。
访谈中,他向我们诉说了自己的烦恼,也说了一些他接触行业后的大实话,以下是他的自述。
熬到了元年,但走到未来的前提是“先活下去”
行业里人人都在说,2025年是中国脑机接口行业的元年。
今年国内的植入式脑机接口终于进入到临床试验阶段,从概念走向实践,赛道大火合情合理。
理论上,脑机接口特别是植入式的,能治各种神经系统疾病,统称神经技术。“神经技术”是更专业的表达,比脑机接口更准确。只是非专业人士喜欢“脑机接口”这个词,听起来性感。
过去二十来年,做脑机接口的技术研究主要是采集脑神经信号,这是整个技术链条的基础和关键环节。为什么做植入式?从理论上说,把传感器放在离神经元越近的地方,采集的信号清晰度越高。
大多数人只看到脑机接口的火热,对于真正投身其中的企业来说,更多的经历是“坐冷板凳”。
这几年各家公司都在潜心研究技术。美国植入脑机接口研究比较先进,比国内领先很多,我们在此借鉴国外经验的基础上,在电极加工、植入封装等关键技术环节进行了大量研究。目前,柔性电极是行业人的普遍的共识,它又薄又软,不大对脑组织造成伤害。
我认为脑机接口需要过两道门槛:第一,电极做的足够小,电子植入体功耗足够低,保证安全。第二,进入人体临床试验阶段评价功能。
目前看来,在人体临床试验阶段,就证明了它的安全性已经得到基本验证,但进入临床不代表能落地。从小样本到大规模临床试验,再到取得三类医疗器械证,最后才能拿到市场去卖,周期还需要5~8年之久。
资本火热,市场涌进来的人纷纷扰扰,这是好事。
但每天,摆在我面前最实际的问题还是公司的成本和投入——说白了,我的公司怎么活下去,坚持到商业化的那一天?
我自己算过一笔账,脑机接口的年度研发投入需要数千万元。
在漫长的研发征程中,当难以获得充足的资金储备,怎么活?
我和团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将部分技术成果产品化销售,包括我们开发的便携式千通道颅内电生理采集器。这款设备体积小巧,在电磁干扰严重的手术环境中也能精准捕捉神经信号,为多种临床场景提供支持。当然,作为医疗器械销售仍需要相应的注册证。
我们也为脑科学科研研究机构提供科研工具,但作为科研仪器的市场规模相对较小。
想了很多自己的办法,最后还是得靠融资。你看目前融资额高的几家公司,它当下的营收能力是很薄弱的,需要拿更多的钱去铺临床,证明其有效性。
脑机接口行业好在今年还得到了政策的支持。上海、湖北、成都等地都在建设脑机接口研究型病房,地方政府提供资金支持,帮助我们缓解了不少资金压力。尤其今年医保局对脑机接口定价也促进了临床更快的落地。
在我看来,脑机接口的淘汰赛现在已经开始了。
初期,大家靠讲概念和愿景就能拿到融资,很多投资人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钱也不多,可以试一下,是一个小赌注。到后面,如何去吸引投资人不断的去投钱,一个看研发进展,另外一个看临床进展。
2025年脑机接口的企业进入临床不等于成功,它至少有三个台阶:第一个人能用,确保设备安全性,要过临床伦理;第二个,人能买,通过人体临床试验验证功能有效性,拿到医疗器械证;最后,能普及,服务的市场大、用户多且体验好。
每一道坎都是一次淘汰赛。
跟投资人讲“非马斯克”的故事,不太容易
我从不担心商业化落地,唯一担心的是现阶段很可能会出现资金链断裂。这就好比,他就想要第七个烧饼,我在做前六个烧饼时,我也拿不到投资。
国内资本最想投的就是像Neuralink的公司。
这几年一直有投资人问我:为什么不对标Neuralink开发系统方案。我的回答是,这是一个只有巨型公司才能承担的资本博弈。
从我的视角看来,马斯克选择的临床应用场景极为小众。他主要服务的渐冻症患者群体,在国内只有数千人,即使加上高位截瘫患者,市场规模也很小。这些场景无法支撑医疗级脑机接口的主流商业价值。
至于马斯克为Neuralink描绘的愿景——几年内让健全人使用植入式脑机接口,从伦理和法律角度来看可能也不成立。
国内脑机接口企业现在面临一个选择:是跟随国外技术路线,还是结合中国实际情况走出自己的发展路径。
2022年那会我跟国内的投资人去聊,投资人觉得脑机接口挺前沿,对我们团队的专业背景比较认可,基于概念和技术潜力进行投资。当时大家都在探索阶段,产品形态尚不明确。
2025年植入式脑机接口进入临床,闸门打开,投资人又蜂拥而上。这种现象类似于网红店铺的传播效应——最初只有少数专业人士关注,后来成为大众追逐的热点。
今年,我也约见过不少投资人,但多数对话都很短暂。
多数投资人的提问非常笼统,一上来就问:“你这个技术是不是对标Neuralink?”我说,“我不是。”聊得多了,我发现投资人既想追风口,又想图便宜。
我一边融资,一边劝投资者冷静。
很简单的道理,高仿Neuralink不是那么好找的,以国内的基础,研发花销不会比真Neuralink公司少,时间成本也大得多。如果寻求简化方案,那就不要幻想它所展示的性能,一分钱一分货。
也有一些投资人对马斯克的路线持保留态度,找到我的。我反复向投资人解释我们做的事和马斯克说的脑机接口有哪些不一样。我说我要做的是脑疾病全周期,是严肃医疗,对方不理解,他会质疑这种临床上是不是能够有效。
没有对标物时,更难弄。投资人质疑马斯克,同时也不相信我。
我不得不跟投资人说,我们也提供了简配版的仿Neuralink系统方案,但仅用于动物脑科学研究实验,没有向临床推进的打算。如果别人从我这定制一套可能去拿这个东西去融钱,融的钱比我们公司都多。
你如果问我,脑机接口是不是泡沫很大?
其实泡沫倒也没那么大。某种程度上,脑机接口与具身智能机器人行业类似,技术成熟度有待提高,主要是商业模式需要探索和验证。我还是希望能够找到认同我们理念的投资机构,愿意陪伴我们走严肃医疗道路,对技术本质保持敬畏和长期耐心。
争夺脑机接口的“首证”毫无意义
今年各地举办了不少脑接接口的论坛,我与几位临床研究经验的朋友交流,大家的共识是:要全力深挖和拓展临床应用场景和价值,而不是追求和服务科幻故事。
植入式脑机接口的临床价值本质在于,基于神经电生理学的脑机接口系统能够与脑神经网络的快速活动在时空上实现同步,与大脑信息具有最强的直接交互性。在治疗方法上具有史无前例的通用性,可以仅通过修改软件就针对不同病症展开治疗。
这是我在明知目前脑机接口特定临床场景市场规模有限的情况下,依然看好它的前景。
植入式脑机接口能够治疗各种神经系统疾病,但如何治疗?科技创新的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里?我始终认为脑机系统设计应该服务于治疗方法,而不是本末倒置。
经常有医生询问我们:“电极能够提供多大的电刺激强度?”。我的建议是微电极不要超过250微安,否则电流密度太大,对脑组织有损伤。从工程化技术指标看,我们的电极能支持毫安电流,但要看核心目标是什么?要解决哪些具体问题?
从脑疾病机理角度去思考的话,我认为植入式脑机接口技术,首先是对脑损伤患者大脑功能的保护,其后是对即成损伤的康复和治疗,最后是对无法恢复脑功能的替代。你看马斯克演示的渐冻症患者操控电脑游戏,实际上就是一种功能替代,替代的是控制肢体的神经功能。
就目前来看,术前和术中的脑功能保护是最快落地的大规模应用场景,毕竟每年有数十万台脑外科手术。
我们正在开发的针对脑损伤患者围手术期术中监测系统,前端是电极采集器,后端连接计算机,对采集的数据进行实时分析,判断哪些区域是正常脑组织,哪些是异常区域,通过这种方式保护大脑,为医生的精准手术提供电生理学判断依据。
这个技术还也利用脑机接口为患者提供术中唤醒配合神经电生理监测。通过让患者说话、做动作,确定脑信号电极对应的运动和语言功能区域,并将其标记出来,以便在术后进行相应的保护和康复治疗。
上述所说的医疗场景还没有大规模推广,还只是作为脑机接口的临床研究病房存在。今年我们与十几家医院做临床研究,由我们提供设备和技术,医院提供临床资源,共同探索这项技术的临床价值。
行业内的企业都在推进脑机接口产业化,但彼此的发展理念存在差异。我在启动脑机接口技术转化时,曾被一些同行质疑跟着马斯克搞伪科学。现在无论是创业者还是投资人,都在争夺“首证”,我认为大家盯着第一个首证其实意义不大。关键是要看它的适应症人群到底有多大。我觉得还是要首先面向“治大病”,罕见病的市场毕竟太有限。
前段时间,北京脑科学与类脑研究所的科学家罗敏敏接受媒体采访,他说:“关键不是谁更快,而是通过脑机接口的设备的植入,对患者真正地起到作用。”
这句话当时没引起太多反响,却是一句大实话。
获得三类医疗器械注册证仅仅是患者"能够购买"的阶段。但产品好不好好用?能不能普及?在临床应用中,医生和患者会不会选择?
这些都是需要进一步验证的真问题。
只要设计没有重大缺陷的产品,也许都能获得注册证并投入使用,但未必都好用。这类似于许多高科技产品在实验室表现优异,但实际应用时往往受环境影响,表现差强人意。
做到“好用”,任重而道远。我希望将植入式脑机接口技术转化为真正的高性能医疗器械,为各类神经系统疾病患者提供有效的生活帮助,这就足够了。
更远的愿景,我认为没有必要过度描绘,因为把现有技术真正做好,可能还需要数十年时间。
Neuralink计划在未来六年内运营五家大型诊所,并提供三种版本的大脑植入设备。
Neuralink计划每年为2万人植入脑机接口芯片。
硬科技创新无法用互联网行业的短周期、快回报模式来衡量。科创领域亟需“有长远眼光的耐心资本”,帮助企业从基础研究到产业化落地,穿越技术验证和市场培育的漫长周期。
解读中文的脑电信号比英文难得多,因为英文的音素只有近50个,而中文的声母、韵母、四声的排列组合,使音素多达400个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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