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5500亿美元对美投资会“打水漂”吗

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全世界挑起关税大战，其目的不仅在于削减贸易赤字，还希望利用关税让美国获利，包括让国外资金重振美国本土产业。

在特朗普关税政策高压下，欧盟已承诺对美投资6000亿美元、日本承诺5500亿美元、韩国承诺3500亿美元。日美9月初就该项投资签署了谅解备忘录，根据媒体披露，备忘录的重点内容有：

1.投资时间：日本从今年10月至2029年1月19日（特朗普第二任期结束），向美国投资5500亿美元。

2.投资领域：重点投入半导体、制药、关键矿产、能源以及人工智能等关键产业。

3.投资管理结构：成立由美国商务部长领导的投资委员会，美国总统对投资项目有最终决定权。

4.日本参与角色：日方仅参与咨询委员会，可提供建议和进行法律审查，但无实际决定权。

5.利润分配：在日本收回投资之前双方平分利润，之后美国获取90%，日本仅得10%。

6.约束和反制：美国总统决定项目后45天内日本将资金打入指定账户。日本有权拒绝出资特定项目，但作为反制，美国可据此对日本输美商品加征关税。

对此，美日双方反应各异。特朗普在接受采访时满意地说，“稍微降一降关税便可引资5500亿美元”“可以任由美国使用”。日本舆论则指责，这是一个“不平等条约”，是给未来政府“留下的负礼物”。

与美国谈判关税和投资协议的主要代表、时任日本政府经济再生担当相的赤泽亮正辩称，并非不平等条约。关于美方主导选择投资对象的内容被指可能对日方不利，赤泽亮正说，“将通过甄别时反映日方意向的机制进行制约”。

而在不久前的自民党总裁竞选过程中，五位候选人都没有直接触及5500亿美元对美投资这件事，记者也避而不问。日本分析人士将此事喻为“火中取栗”，或许竞选者知道此事的风险所在，故意回避。

高市早苗当选自民党总裁当天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不会立即修改已达成的日美贸易协议，如果发现某些情况不符合日本利益，应在日美磋商机制的框架内明确说明。

是否“不平等条约”，本文不作评说，倒是如此巨额美元的对外投资对于日元汇率的影响值得说说。

以美元计价的对外投资需要买进美元，这产生一种可能，即压迫本币贬值。日元已经处于低位，5500亿美元的对美投资如果大量买入美元，会促使日元进一步贬值，从而进一步推高持续上涨的物价，甚至陷入恶性通胀。

保持汇率基本稳定对于一个国家的经济乃至社会各方面都非常重要。1985年广场协议导致日元大幅升值，将日本经济拖入长期低迷的深渊。这一历史教训令日本人记忆犹新，也给世界各国警示。

当前日本经济已经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高度出口主导型结构，因此低价日元不是其经济发展迫切追求的。相反，由于进口商品增加，特别是各类原材料大量进口，过于低价的日元会导致输入型物价上涨，造成恶性通胀甚至通缩。相比通胀，通缩更为可怕。日本消费者面对过高的物价通常选择不消费。这会导致内需不足，经济增长乏力，重蹈通缩、经济低迷之覆辙。

近一两年，日元汇率持续下行，屡创新低，造成输入型物价上涨，民众实际收入不断下降，严重影响民生质量以及政治生态。

在这种局面仍在持续、日本经济艰难摆脱低迷的过程中，巨额美元的对外投资或将进一步加剧恶化“日元贬值结构”。过度低价的日元或将产生诸如输入型通胀（通缩）、股票以及地产等资产被低价恶意收购等一系列“螺旋型效应”，拖累复苏中的日本经济，重创民生乃至国家信用。

因此，保持日元汇率相对稳定，避免过度贬值或过度升值，是日本政府和经济产业界的战略性要务。

赤泽亮正反复宣称，此次投资“对汇率没有影响”，并表示“通过公开操作市场做到基本没有（影响）”。赤泽亮正所说的投资资金筹措方法，是指日本的外国汇率资金特别会计、日本央行以及美联储的货币互换等。

但是，不管哪一种方法，都必须备足5500亿美元现金。据媒体报道，特朗普已经要求韩国以美元现金支付其承诺的3500亿美元。如果日本的5500亿美元也照此办理，且大部分通过货币互换来筹措，那么问题又来了。据日本学者计算，这笔资金产生的利息将吞噬日本持有美国国债（1.1万亿美元）的全部利息收益（每年约397亿美元）。这将大幅增加财政压力。

另外，管理投资资金的“特殊目的项目体（SPV）”由美方主导，无论是项目选定，还是资金使用，日方都处于仅“通过甄别时反映日方意向”之境地。有日本舆论认为投资管理规则的“完全不平等条约”将使日本失去对投资资金的管控。

据日本媒体披露，美国阿拉斯加的天然气管道铺设是日本前首相石破茂访美时被要求的投资项目，或将纳入5500亿美元的投资篮子内。参与此项目的三菱商事由于担心亏损一直犹豫不决。其他备选项目也都是美国企业不愿意去触碰的。

没有投资项目决定权，等于没有好的投资项目可选，亦等于投资收回以及投资回报没有保障。照此推测，日本舆论认为， 5500亿美元很有可能“打水漂”，剩下的只有日元加速贬值、日本财政承压、民众负担增加等苦果。

再有，5500亿美元恰好是日本目前持有1.1万亿美元美国国债的一半，如果按照以上操作，那么这一半的美国国债就相当于还给美国，相当于美国从日本的借款减半。

目前日本国际信用主要依靠美国国债主体构成的外汇储备支撑，如果所持美国国债减半，日本国际信用将遭到重大损毁。

9月26日，时任日本财务省大臣的加藤胜信宣布，在日本国际协力银行（JBIC）下新设支援日本企业海外业务的工作机制——“日本战略投资推进协调”，设立期限从今年10月至2029年3月，用以支持5500亿美元的对美投资协议。

日本国际协力银行的职能原本限于支持对发展中国家的投资项目，新设这个工作机制来转变职能，主要是应对5500亿美元对美投资业务以及战略产业的海外投资的需要。

保障经济和国家安全的愿望是好的，但金融机构这样的级别恐难挽回对美投资项目决定权的重任。

新当选的日本首相高市早苗曾表示，如果协议不符合日本利益，她对重新谈判持开放态度。高市早苗曾有在美国工作的经历，被视为了解美国、熟悉日美关系。她能否有效应对特朗普政府“美国第一”的经贸政策及其各种不确定性，不仅是日本社会期待，也为欧盟、韩国等相关国家所关注的。

（作者系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