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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校老师自白:我的学生都很好,学习是人生中非常小的事

第一财经 2025-11-14 14:27:32 听新闻

作者:彭晓玲    责编:李刚

从一个学生身上,陆千一看到,家庭只要提供一点情感支持,学生完全就不一样。从这个角度说,家庭教育比学校教育更重要。

在新书《我是职校生》中,职校老师陆千一通过12位学生的自述,呈现了他们的人生故事。如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林小英在推荐序所说,这些访谈并不足以构成当代职校生的群像,但挖掘到的深度,足以让人触摸到一种系统性的结果,“很多看似偶然的因素掺杂到他们的生活里面,一下子改变了他们的人生方向”。

学生在宿舍过生日    受访人供图

有些老师潜意识里把学生当蓝领

第一财经:现在很多家长不太想让孩子去读职校,原因之一是担心学校风气。男生的讲述里,有几个同学都说到有人打架,你没有回避这部分内容,不怕有人对职校产生更大偏见吗?

陆千一:其实好学校里也有学生会打架、抽烟,但是一提到职校学生这样,大家就很关注,无非是对他们有负面标签、刻板印象,如果大家知道他们的一些行为背后都是有具体原因的,就会对他们有更多理解。

第一财经:确实,这本书有些地方我读着挺生气的,好几个学生都讲到被老师粗暴对待。那些老师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他们是所谓“差生”?

陆千一:在学而优则仕叠加优绩主义的社会文化下,在教育的筛选机制下,一些老师就被异化了,不管是普通中学还是职校,都有那种对所谓差生态度很差的老师。根据我的观察,如果说有些职校老师和别的学校老师有什么不同,就是他们潜意识里认为学生未来就是蓝领。我们社会不够尊重普通劳动者,没有给他们提供相应的福利制度保障,所以有些老师对学生就更不尊重了,他们对职校里一些听话的学生,甚至学生会的学生,也是这种心理。

另外就是老师被赋予了很大的权力,彼此之间形成不对等的关系。我初中是在当地一所不错的学校读的,成绩还挺好的,但是也有一个老师霸凌我。当时,别的班委经常主动跟他聊天,我没有,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不想主动和他接近,他就觉得我是在故意跟他对着干,对我就有霸凌。教育制度给了老师权威,不能指望老师靠道德去约束自己的行为。

有点情感支持,学生就不一样

第一财经:我对学生们的讲述感触很深的是,家庭的各种负面影响也导致他们在中考时被分流,有些学生原本成绩还挺好的,你是不是听了他们的讲述也会感到可惜?

陆千一:我的爸爸妈妈是能打八九十分的那种家长,他们重视我的教育,注意和我沟通,小时候我有什么话都和他们说,他们也站在我这一边,所以看到我的学生,我是挺心疼的。一个人接受的教育是否能达到好的状态,要看家庭教育能不能跟学校教育很好地结合。这种结合在我的学生身上做不到,他们有70%以上来自农村家庭,父母在经济上给不了好的扶持,人生关键阶段也给不出合适建议,相当于他们完全靠自己去做重大的人生选择。

学生们的困境也是社会问题的反映,需要很多方面提供帮助,否则只凭他们自己从水下冒出来,难度非常大。就像叶冰,因为缺乏家庭关爱,她经常想问题就容易陷到死胡同,但是家里又没人能听她说一说。家庭不幸福的学生中,女生往往更弱势,很多女生就通过谈恋爱,通过婚姻寻找情感代偿,这样又容易陷入更大的困境或者是漩涡。

第一财经:所以你也写了一个在不同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学生魏伊?那个女孩令人印象很深。

陆千一:对,在魏伊身上会明显感觉到,她和别的女生完全不一样。职校的女生和男生相比,是更弱势的群体,因为职校处在工厂文化的背景下,更提倡男性化和力量,男生缺乏性别教育和女性主义常识,女孩子不那么被尊重,很多女孩显得畏畏缩缩的,平时只会打扮自己,谈恋爱,也没有什么发展兴趣爱好的空间。魏伊当班干部,参加各种活动,说话很大声,很热情、自信,有很多兴趣爱好,还有一套男生那样的游戏装备,她还玩Cosplay,身上有性别平等意识、女性意识。

魏伊的家庭就是普通中产,也能对她提供一些情感支持,这种家庭在职校都是少数。但是在她身上可以看到,家庭只要提供一点情感支持,学生完全就不一样。从这个角度说,家庭教育比学校教育更重要。

没有托举,也可以自我发展

第一财经:学生们知道你是北大毕业的,他们是什么反应?有没有人对你很仰视,毕竟你学习比他们好太多了?

陆千一:我没有主动跟学生说,但是学校老师知道,很多学生们就知道了,他们会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就是说一下就过去了。我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不认为和他们有距离感。我高中上的是一个当地很好的重点高中,当时学校生源在省内是垄断状态。虽然我享受了好的教育资源,但我从那时就一直感觉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挺不公平的。

我觉得我的学生都很好,学习真的是人生中非常小的事,学习也不只是学书本上的知识。我希望大家不要用标签去定义任何一个人。现在就业环境不好,不仅职校生和二本学生没有什么区别,北大、清华毕业的也无法回避就业压力,所有年轻人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但是很多人意识不到人应该是独立于身份的,所以对我的学生们会有刻板印象。我们要想大环境变好,需要所有人学会平等待人、尊重人。

第一财经:跟学生们接触了两年多,让你有哪些改变?

陆千一:对我的改变还挺大的,整个人也变得比较谦虚和平和。见到了更多的人,自然会想问题更加完善,往更多方面去考虑,不像之前一直在象牙塔里,看到的人比较单一。我刚到学校的前半年,是特别愤怒的状态,感觉一切都是老师、学校的错,觉得学校管理制度很糟糕,有很多表演性质的检查、工作还有学习,导致上课时学生没状态,很多人在睡觉,等等。后来随着对职校了解更深,知道很多事是庞大的系统性问题,是社会的一个环节,并不是一所学校、几个老师造成的,也不是他们可以解决的。

最大的改变来自思想上。当时我完成对他们讲述的记录,很钦佩他们,在写序的时候充满情感,说“他们的知识来自疾风和旷野,像被鸟儿撒播的草籽一样野蛮生长”,其实我写那句话时,还挺担心被骂的,担心有人觉得,他们面临这么多现实问题,还被我说得这么浪漫。

现在再看他们,我会觉得托举当然重要,但不是充要条件。人的自我发展在人生中更重要,就是不管出生在怎样的家庭,处在怎样的环境,自我仍然可以发挥作用,去喜欢某个东西,做某件喜欢的事。我们应该有这种自由,也应该给彼此更多探索自我的空间。这样才会让社会环境变得更好,而不是像现在,对很多人没有尊重,都是把人当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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