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义“天然气黄金时代”

嘉 宾

阿卜杜尔·拉希姆·哈西姆

（Datuk Abdul Rahim Hashim）

国际天然气联盟主席

范德胡芬（Maria van der Hoeven）

国际能源署署长

丹尼尔·耶金（Daniel Yergin）

IHS剑桥能源研究协会主席

劳伦斯·布雷德（Lawrence Borgard）

美国天然气协会主席

加文·汤普森（Gavin Thompson）

英国伍德-麦肯兹公司亚太区天然气研究

首席分析师

宫崎匡一（Kyoichi Miyazaki）

美国Poten&Partners能源分析公司

高级研究员

阿克瑟·帕德森（Aksel Pedersen）

DONG能源公司高级研发经理

努诺·莫利亚（Nuno Afonso Moreira）

Sonorgas天然气公司董事

米尔·尤杜斯（Mel Ydreos）

加拿大UnionGas能源公司副总裁

丹尼斯·马库斯（Denis Marcoux）

加拿大Repsol能源公司副总裁

安托利·祖鲁图金（Anatoly Zolotukin）

世界石油大会副主席

乔纳森·斯特恩（Jonathan Stern）

英国牛津能源研究所天然气研究项目主管

 

2012年6月，三年一届的第25届世界天然气大会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召开。来自世界各地的5000余名代表，参与了这场有着天然气业界“奥林匹克”之称的会议。

以页岩气为首的非常规天然气，改变着整个天然气市场格局——甚至能源领域的既有图景。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次大会显得愈发引人注目。

中国天然气市场是这届大会的热点话题。国际能源署（IEA）在大会期间召开发布会表明，到2017年，世界的天然气消费增速将为年均2.7%，达到39370亿立方米。未来5年内，中国天然气消费将翻一番，并在2017年成为世界上第三大天然气进口国。

中国石油集团总经理周吉平在大会发言上表示，中国天然气消费预计将在2030年超过俄罗斯，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天然气消费国。

至于北美地区，能源独立战略的推进，让美国已经享受到大量低价天然气供应带来的巨大收益。美国制造业和化工业的成本优势已经开始体现。更多的燃气电厂会进一步取代燃煤电厂，这意味着更少的温室气体和污染物的排放；同时，燃气电厂启动迅速的特点也可以破解可再生能源（风能、太阳能）发电间歇性的瓶颈，二者联合发电已经是天然气下游应用的一个重要趋势。

另一个引人关注的领域是液化天然气（LNG）。尤其是亚太地区将会越来越多依赖外部的LNG进口。当前，由于日本的核电站已经暂停运营，日本在2012年的LNG进口将在去年7850万吨的基础上增加1000万吨。亚洲一些传统LNG出口国，比如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也将开始进口LNG来满足国内不断增长的需求。进口来源将来自澳大利亚——其正在建设大量的LNG出口设施。东非、北美地区也将在2015年后成为LNG出口地。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全程参与了此次峰会，并就天然气领域的焦点前瞻议题，进行了广泛且深入的采访。是为本期第一圆桌。

天然气黄金时代？

哈西姆：在今后50年内，人类面临着几个关键的挑战，比如人口增长和资源可获得性、经济发展和就业、能源贫困和公共健康、交通燃料、空气污染、资源可承受能力。而天然气非常适合解决这些挑战。

不断增加的天然气探明储量，为世界提供了巨大的资源储备。而天然气的清洁性对于城市化的不断扩张至关重要，没有人希望生活在整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液化天然气可以作为汽车燃料，这会比燃油排放更少的污染物。

今后LNG汽车将会得到很大发展，尤其在天然气低价格的北美地区。相对于其他化石能源，天然气发电更低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也使其成为一种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有用工具。同时，天然气发电是间歇性可再生能源的极佳补充。相对于其他低碳能源，天然气极具竞争力，基本无需补贴就可以商业化，而天然气发电的技术和天然气储量也比很多低碳能源的风险更低。

 

中国页岩气发展前景如何

范德胡芬：中国已经生产了很多致密砂岩气，2011年达到300亿立方米。2011年，中国官方也发布了对非常规天然气的储量评估，一共是50万亿立方米非常规天然气，其中页岩气占到25万亿，这是很大量的资源量。

根据中国国土资源部的乐观估计，在2015年中国页岩气产量会达到65亿立方米/年，2020年会达到600亿~1000亿立方米/年。

但中国也面临着很多挑战，包括对资源储量更精确的评估、对钻井技术的掌握。北美的技术并不能直接适用于中国的地质条件，而且中国需要更多的基础设施建设来满足页岩气的生产要求。

耶金：中国有很大的页岩气、致密砂岩气和煤层气的资源潜力，但我认为到2020年以后，这些资源才能被更大规模地利用。中国的工业结构与美国不同，美国拥有开发这些资源所需要的一切，而中国刚刚开始。

中国对非常规天然气的态度是认真的。他们正在学习相关的技术，学习怎样钻井，以及怎样正确操作等。但这些都没有办法直接复制。中国需要根据条件作出调整。

西半球能源变得自给自足？

耶金：美国现在超过80%的一次能源消耗依赖自身，所谓的“能源独立”主要是指石油。美国原油净进口占比从2005年的60%下降到现在的42%，而美国现在的石油产量比2008年增加了25%。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美国石油对外依赖在减少。

随着石油产量增加、美国石油需求已经从峰值开始下滑、美国在石油供给方面与加拿大越来越整合，整个西半球变得越来越自给自足，其原油外部进口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会越来越少。所以，对于美国“能源独立”应该有更严肃的定义，应该将其定义为能源对外依赖的减少。

但是，美国对供给依赖会减小，并不意味着美国不需要全球石油市场，美国依然会在中东以及全球其他地区参与石油生产、贸易、运输等。但显然，亚洲尤其是中国会越来越依赖海湾地区，中国对这个地区稳定的战略诉求也会变得更强。

中国、美国、日本以及其他主要的石油消费国还有着更多的共同利益，比如供给稳定。因此，当看待能源安全和能源获得的问题时，应当更加关注共同的利益。

美国天然气低价为何

耶金：在美国，一些非资本的因素一直压低天然气价格。这依旧是动态的情况。长期看，如此低的天然气价格肯定不可持续，市场也会作出调整。

美国天然气价格逐渐与原油价格脱离联系。可以看到，较高的原油油价拖累全球经济增长，但低天然气价格却可以拉动经济增长。我们相信，较低的天然气价格事实上在帮助美国经济应对高油价。过去，天然气没有得到太多关注，但是对美国，天然气已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我想指出的是，要认识到页岩气发展对美国的影响是巨大的。如果一个国家的天然气产量等于美国页岩气产量，那么其将排在美国、俄罗斯之后成为世界天然气第三号生产国。页岩气不仅增强了美国的能源安全和供给，也增进了美国的经济发展、制造业的竞争力和就业。我们测算的结果是，页岩气产业已经为美国新创造了60万个就业机会，在经济下滑的时候，这个就业数字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布雷德：当前2.5美元/mmbtu（百万英热单位）的价格不能长期持续。很多专家预测，4~6美元/mmbtu是一个均衡价格。在这个价格下，生产者能获利而消费者依然可以享受优惠。

根据现在的需求曲线，美国的天然气可以供应上百年。如果需求增加，天然气的可用年数就会在这个基础上下降。我们已经看到，一些领域对天然气需求增长明显，比如燃气电厂替代燃煤电站和天然气燃料汽车。

在燃气电厂方面，要考虑到地域分布和电厂本身的情况。总体而言，老旧的小型燃煤电厂在气价位于2.5美元/mmbtu时，无法与燃气电厂相竞争，而新型的大燃煤电厂则可以。

在天然气汽车方面，由于天然气价格和石油价格脱钩，为CNG（煤制气）和LNG汽车提供了更多的经济性。很多美国天然气协会的用户开始着手将海外代工厂（OEM）搬回美国来生产LNG燃料汽车。

汤普森：页岩气生产商的“干气”生产成本大致都在3~5美元/mmbtu。由于低气价，很多公司要么停产，要么转到“湿气”区进行生产，比如英格福德地区（Eagleford）。因为“湿气”中的重烃物质是优质的化工原料，利润比“干气”高。而在北达科他州的贝肯地区，销售天然气收入只占到生产商总收入的10%，更多的收入来自石油和天然气凝析液（NGL）。这些公司根本不在乎天然气的产量多少，天然气对他们来说只是副产品，液态燃料就足以保证盈利。另外，美国的天然气市场是市场化的，也不存在行政手段调整当前供过于求的状态。这就是天然气价格为什么这么低的原因。

天然气的需求提高，价格就会上涨。石油价格下跌，石油的生产也会放缓，这样作为副产品天然气的产量也会下降，这同样会提升天然气价格。当前的低气价可能会持续一年。但是美国非常规的天然气资源太丰富了，供应潜力也很巨大。一旦需求增长气价上涨，很多原有不盈利的项目又会开始生产。所以在2025年前，我们不会看到天然气价格快速上涨，价格会保持在5.3美元/mmbtu以下。

美国LNG出口影响几何

耶金：这是一个显著的转折，就在几年前，人们全部在讨论美国需要进口多少LNG，而现在人们已经开始讨论美国要出口多少LNG。我认为美国将成为LNG出口国，尽管出口量不会特别大，在今后几年还会有一些LNG出口终端被批准。

当然，这些设施的建设需要时间，而且出口要根据美国国内天然气市场的情况，比如现有的出口预期是在国内市场过量供给的情景下做出的。但毫无疑问，美国将成为全球LNG市场的一个因素。

另外，我们现在已经看到针对是否要出口LNG的讨论。但我认为，美国并不会因为这种争论而陷入困境。在LNG出口方面，美国有着更多的灵活性。

布雷德：我们显然支持天然气首先用于国内消费，但我们不反对出口。因为我们不认为出口LNG在短期内会影响到美国国内价格。20亿~50亿立方英尺/天的出口量太少了，这不足以在实质上改变价格。而且我们有着低估储量的传统，所以依据资源储量递减来提高价格也不现实。

汤普森：有两点要考虑：首先，不仅仅是美国的LNG，事实上在2015年以后，市场会出现很多新的LNG供应，澳大利亚及北美、东非地区都会更多地出口LNG。预计直到2015年，由于供应偏紧，亚洲的长期协议价格和现货价格会很接近。当美国等新的LNG开始供应市场，现货价格就会显著下跌，其与长期协议价格之间的差距会拉大。但是，基于石油价格的长期协议价格会存在，因为诸如日本、韩国、中国这样的消费国会更加注重供应安全，不会轻易放弃这些25年期的LNG长期协议。

其次，石油价格现在很高，但也会下跌，最近的油价已经出现这种趋势；而亨利枢纽的天然气价格尽管很低，今后也可能会上涨。LNG的大买家很希望美国的LNG进入市场，这会为它们提供比长期协议更多的灵活性，尤其是在价格谈判空间方面。但我们不认为整个市场会抛弃长期协议涌向现货。以市场最大的买家日本为例，日本只能买到有限的美国LNG，同时，由于美国的LNG是“贫气”（注：据天然气中C3以上烃类液体的含量多少，用C3界定法划分贫气和富气），而日本的电厂、工业消费者的LNG设施却需要的是LNG“富气”，这些设备的运转需要向里面添加其他能源，比如液化石油气（LPG）。日本只有很少公司拥有这样的添加设施。

因此，除了美国的LNG，其他地区的LNG也会出口到亚洲，以满足这个地区不断增加的需求。而在2015年后，我们将看到长期协议依旧存在，但受到更低现货价格的影响，长期协议价格会出现松动。

宫崎匡一：北美出口LNG不会对长期协议价格有很大影响，尤其是在亚洲地区。2020年，亚洲LNG总需求是23500万吨/年，即便北美每年1500万~2000万吨的LNG全部出口到亚洲市场，也只占到亚洲总需求的6%~9%。届时亚洲市场最大的LNG供给来源将是澳大利亚，而澳大利亚的LNG开发和上游的基础设施都很昂贵，参照北美天然气价格定价是无法盈利的。

不过，北美的LNG价格肯定会冲击长期协议价格，我们可能将看到一种长期协议价格和北美天然气价格混合的定价方式。

加拿大LNG出口

布雷德：所有这些LNG船都会朝着有利可图的地方移动，加拿大正在建设出口设施，也试图摆脱单一依赖美国市场，我们和加拿大之间当然存在竞争。不过天然气的需求很大，亚洲、欧洲，我不认为一个天然气出口终端会有多大的影响。

尤杜斯：很多亚洲国家都对加拿大的能源感兴趣，尤其是石油资源，战略投资加拿大的资产，以确保供应。最近由于Keystone XL管道被美国否决（注：该管道计划将加拿大油砂中提炼的原油，输送到美国墨西哥湾沿岸炼厂），这也使得加拿大政府更加重视基于消费市场的能源出口多元化。加拿大政府正在改革，以推动项目建设和简化审批程序，使国外投资更加有效率，其实这也是外国投资者们关心的问题。相比于美国的政府管制，加拿大显然更加有优势。

马库斯：现在加拿大出口的天然气已经占到总产量的50%，而我们有一个出口许可证制度。直观点说，加拿大的审批过程是这样的：如果是短期出口，出口商会得到一个短期出口许可证，而其无论向哪里出口都可以；如果是长期出口，例如出口年限达到25年，就需要再次审批。这是一个公开的过程，人们会对出口商进行提问，国家能源委员会（National Energy Broad）管理人员也会检查供给和需求情况，如果认定加拿大消费者可以与出口市场在同等条件下获得这些供给，出口就会被允许。加拿大的天然气价格和美国差不多一样低。

中俄天然气合作前景

祖鲁图金：我认为，中国开放天然气下游市场给俄罗斯，俄罗斯开放上游市场给中国，将是一个很好的合作方式。两个国家都应该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在能源领域，像中国这样的消费国是俄罗斯极佳的伙伴，因为俄罗斯有很多中国所需要的资源；而中国有着近14亿人口，且和俄罗斯接壤。两国有很多共同利益，两国甚至可以在北极进行合作。

现在北极已经是俄罗斯重要的能源生产地区，这个地区只有俄罗斯人口的1.5%，但却拥有俄罗斯GDP的11%，自然资源出口的22%，大于80%的俄罗斯天然气储量以及相当数量的石油资源。现在北极地区的斯托克曼气田就有3.9万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和5330万吨的天然气凝析液，亚马尔油气田则有16万亿~38万亿立方米的天然气、2.3亿吨的天然气凝析液和3亿吨的石油。

汤普森：我相信两国会最终就天然气管道价格达成一致，但不是现在。中国从2020年左右才需要俄罗斯的天然气，所以两国还有8年时间商讨出一个满意的价格，没必要现在就把价格敲定。但是，双方应该向着达成协议的方向努力，不断减少两国报价之间差额。

俄罗斯完全没必要要求管道气价格与中国LNG进口价格一致，而中国也没必要要求天然气价格和煤炭价格挂钩，尤其是中国正在提高天然气价格。

两国都有很大动力进行天然气合作：俄罗斯需要中国作为太平洋市场的重要部分，这对俄罗斯开发远东和东西伯利亚也很重要；而中国同时需要更多的天然气来供应东北和环渤海地区。在价格方面，双方会继续提出新的价码。不过，我认为，两年后，两国就会达成价格共识。

中国在中东面临什么挑战

斯特恩：我不认为中国在中东面临很大的问题，中国是很有技巧的。中国国内有很多非常规天然气，2020年以后这些非常规能源就会大量进入市场。中国同时还从中亚进口管道天然气，今年年底也会从缅甸进口天然气，东部沿海也有LNG进口，还继续和俄罗斯协商进口天然气。

重要的问题在于，在中国，天然气是否将成为一种消耗量很大的能源。换句话说，天然气是否能在中国的能源结构中占到10%的比重？而这意味着大量的天然气。我个人的疑虑是，中国是否能通过国内生产和国外进口来满足庞大的消费。

至于伊朗， 40年前就有着世界第二大的天然气储量，但其天然气进口量比40年前还多。数十年来我们都认为伊朗将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但数十年来愿望一再落空。所以，我认为中国没必要再寄望伊朗能向中国出口天然气，这个很不现实。

尤杜斯：鉴于中东地区巨大的天然气储量和地理位置，这个地区的局势变化对世界天然气市场至关重要。

我认为有四个值得留意的问题：第一，伊朗与西方和周边国家关系的改善，将使得伊朗能吸引到更多的投资和技术；第二，如果伊拉克的局势更加稳定，其石油和天然气资源的开发将会令人耳目一新；第三，东地中海新发现的大型天然气资源，有赖于以色列和周边国家达成妥协，这对周边国家和欧洲市场有着重要影响；第四，霍尔木兹海峡依然留有不确定因素，尽管现在市场对该海峡的关注略有降温，但其影响到全球石油和天然气供需的实质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