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BOR丑闻风暴眼

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租赁自行车”，人们可以花很少的钱，在一个地点取车，到了目的地后还车。这一自行车项目由巴克莱赞助，每一辆自行车上都用巴克莱经典的蓝白两色为这家银行做着宣传，也为伦敦时常阴郁的天气增添了一抹色彩。

然而，“做好事”的巴克莱却爆出伦敦金融城历史上最大的丑闻。2012年6月27日，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宣布，巴克莱集团在2005年至2009年期间试图操纵和虚假汇报LIBOR（London Interbank Offered Rate，也就是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及欧洲银行欧元同业拆借利率（EURIBOR），对其处以2亿美元罚款。

这桩丑闻如果真的能催生一场历史性的改革，那么若干年后，当人们再看到印有巴克莱Logo的车轮滚过古老厚重的金融城街道时，或许比现在会有多一层的感慨。

各国央行已经准备9月份在瑞士巴塞尔讨论是否取消LIBOR报价机制。英格兰银行行长默文·金(Mervyn King)表态， LIBOR系统需要进行彻底改革。此外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以及加拿大央行行长卡尼，亦提出了取代LIBOR的可能性，包括考虑利用回购利率和隔夜指数掉期利率代替。

暧昧电话曝光黑幕

率先发难的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人。金融危机期间，大型银行向美国巴尔的摩市政府官员出售了数十亿美元的利率掉期合约，他们或许不会想到，这些合约的参照基准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LIBOR）是大西洋另一端的几个银行家们拍脑袋决定的。

这些交易使得巴尔的摩市借来的钱因为LIBOR的降低而遭受损失。2008年巴尔的摩有大约5.5亿美元的债券利率掉期合约是基于LIBOR来报价的。巴尔的摩目前已经率先在曼哈顿联邦法院就LIBOR操纵起诉银行。

除此之外，美国包括马萨诸塞州、长岛纳苏郡，以及加利福尼亚的公共退休金系统大都遭遇了相似的损失，他们也在考虑采取法律行动。

在美国监管机构进行了超过一年半的调查之后，对巴克莱做出上述处罚。CFTC在声明中说，巴克莱交易员试图操纵和虚假汇报这两项基准利率，以便在衍生品交易方面或者增加利润或者降低损失，这种行为频繁且普遍。此外，巴克莱交易员还劝说其他机构一同操纵这两项基准利率。

除了CFTC之外，巴克莱银行还需支付美国司法部1.6亿美元罚款。英国金融管理局（FSA）也向巴克莱开出了5950万英镑罚款，这意味着巴克莱这次总共要从荷包里掏出近4.52亿美元的银子。

消息公布后的第二天，巴克莱股价放量暴跌超过15%，几天后评级机构穆迪投资宣布下调巴克莱的评级展望，认为该行的前景充满着不确定性。

通常我们说能够用金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巴克莱在交了罚金后，事态却反而越来越升级，这家拥有320年历史的银行这一次捅出的窟窿是没那么容易补上的。

事情曝光后，巴克莱的董事长马库斯·阿吉斯（Marcus Agius）率先辞职。不过阿吉斯做替罪羊的计划没有成功，巴克莱首席执行官罗伯特·戴蒙德（Robert Diamond）在英国央行行长默文·金施加的压力下，也不得不黯然离职，还“自愿”放弃两千万英镑的巨额奖金。而刚刚辞职了一天的阿吉斯也因此重新回到董事长的职位上，“戴罪”为巴克莱物色下一名CEO。

事实上在虚报LIBOR这件事上，巴克莱并不孤单。美国监管机构在2010年底开始调查的时候，涉及的银行就有九家之多，到了2011年3月，受调查机构已达16家，其中包括花旗集团、摩根大通、德意志银行、汇丰集团及苏格兰皇家银行等这些大腕儿。此后，欧洲、加拿大、日本等监管机构也陆续展开相关调查。为什么巴克莱银行成了出头之鸟呢？除了巴克莱的规模和参与度之外，或许还与巴克莱同英国央行之间的一个“暧昧”电话有关。

6月27日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对巴克莱银行开出罚单时提到，在“一位巴克莱银行高管与英国央行官员的电话交谈中，讨论了外界对巴克莱LIBOR报价的看法”。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该对话的两名当事人正是英国央行的保罗·塔克（Paul Tucker）以及巴克莱前CEO戴蒙德，而塔克是接替英国央行行长默文·金的热门人选。

巴克莱之后公布的记录显示，在2008年10月的这通电话中，塔克反复强调，几位英国政府高级官员向其致电，询问为何巴克莱提交的LIBOR报价总是较高，塔克还说，巴克莱没有必要总是把LIBOR报得那么高。

丑闻无底洞

东窗事发后，戴蒙德、阿吉斯和塔克先后出席了英国议会财政特别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听证会上，面对议员们连番的提问，戴蒙德这位曾经大胆拍板低价收购雷曼兄弟北美银行业务的传奇式CEO，对付起来自然是左右逢源，回答问题滴水不漏。

戴蒙德表示，为巴克莱交易员操纵利率的行为道歉，他同时否认自己对LIBOR操纵行为知情。另外戴蒙德也暗示，在次贷危机期间人为压低利率是行业普遍现象，巴克莱银行被单独列出来是不公平的。

议员们对戴蒙德质询的一大焦点是，英国央行是否知晓甚至指使巴克莱银行的操纵行为。对此，戴蒙德表示，他不认为塔克在暗示巴克莱银行更改LIBOR报价，但他将塔克在电话里说的内容转达给了巴克莱当时的首席运营官杰里·德尔密斯耶（德尔密斯耶事发后也已辞职），而德尔密斯耶则认为央行是在传达下调LIBOR报价的指示，并对交易员作出了相关交代。同时塔克则坚决否认英国政府官员曾要求他在LIBOR报价问题上向巴克莱施压，并表示他在电话中和戴蒙德谈论的是巴克莱在市场上的借款利率。

这边厢还在上演着《罗生门》，各持各的说法，那边厢一如预期地，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多的大型银行也牵涉到了其中，横跨亚美欧三大洲，将近20家银行都已收到来自监管机构的传票及信息调查请求。而摩根士丹利预计，至少还有11家银行将因此受到惩罚，包括巴克莱在内的这12家与LIBOR操纵丑闻公开有关联的跨国银行或需合计支付220亿美元的监管罚款及赔偿金，罚金将使相关银行2012年的每股盈利减少4%至13%。不过这一估算未计入美国和欧盟继续反垄断调查的潜在后果，该调查可能导致另外数十亿美元的罚金。据了解，牵涉其中的德意志银行已经向欧盟委员会表示愿意为操纵LIBOR调查作证，以期换取从轻处罚，目前申请已获批准。

如何操控Libor

LIBOR反映的是伦敦银行间短期无担保借款的成本。LIBOR涵盖了10种货币和15种不同的期限。

LIBOR正式诞生于1986年1月1日，之后逐渐成为伦敦金融市场借贷活动中计算利息的主要依据，又进一步演变成全球贷款方及债券发行人的普遍参考利率。LIBOR是目前国际间最重要和最常用的市场利率基准，其他诸如新加坡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SIBOR）以及香港同业拆借利率（HIBOR）等都是参照LIBOR建立起来的。

通常来说，如果LIBOR报价水平较低，人们会认为这家银行资金充裕，并可能会进一步影响到央行的决策。巴克莱前首席执行官戴蒙德在听证会上就坦言，金融危机爆发后，他日夜担心巴克莱会被部分国有化。这也被人们解读为，正是为了给市场造成巴克莱财务状况非常健康的印象，希望继续以较低的融资成本获取流动性来弥补资金缺口，戴蒙德才纵容交易员们虚报LIBOR。

与此同时，LIBOR与高达数以百万亿美元计的金融衍生品市场密切相关，影响着从单纯的抵押贷款到利率衍生品等几乎所有金融产品的价格。

那么LIBOR是怎么报价的呢？每个交易日，英国银行家协会（British Bankers Association）选定的16家大型银行各自测算第二天的借款利率，然后提交给汤森路透公司（Thomson Reuters），汤森路透随后将最低的4家报价和最高的4家报价去掉，再算出其余8家银行报价的平均算术值，这便成为当天的LIBOR，并向外界公布。

LIBOR的制定看似有着严格的流程，但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事实证明这其中还有很多漏洞。令人咋舌的是，LIBOR在业内被操纵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交易员之间甚至肆无忌惮地用电子邮件来协商操纵。

问题就要归结到，英国的监管当局究竟是不是对此事知情。2008年10月初，就在英国央行副行长塔克与时任巴克莱投资银行部门负责人的戴蒙德通电话讨论利率问题的几周前，苏格兰皇家银行濒临破产。当时的苏格兰皇家银行已经失去了在资本市场上融资的能力，因此不得不依赖于英国央行的紧急流动性救助。此外，遭受金融危机重创的哈利法克斯银行也接受了来自央行的救助，两家银行获得的资金援助总共接近620亿英镑。

作为央行二把手的塔克对上述的一切自然是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尽管哈利法克斯银行和苏格兰皇家银行依赖紧急救助，但他们提交的LIBOR数据都显示，在2008年9月雷曼兄弟破产前后，这两家银行的美元和英镑拆借利率均低于巴克莱。这些数据表明，这两家濒临破产的银行比像巴克莱这样的银行流动性状况要好。但事实上当时巴克莱表示没有流动性问题，并且即将从卡塔尔投资者手中募集到数十亿英镑的资金。

或许，英国政府当局早就知道所有人都在LIBOR的问题上撒谎，但英国央行迟迟没有任何行动。

除了面子问题之外，央行也在打自己的算盘。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孙立坚表示：“在金融危机过程中，银行面临流动性挤兑的风险，本来央行要付出干预市场的成本来提供流动性，但如果主要银行能引领利率下行，降低融资成本，满足市场流动性需求，那么央行就可以节省成本，而且事后的通胀责任也不需自己承担，不像美联储为达到此目的不得不采取高成本的‘扭曲操作’。”

亡羊补牢

在巴克莱丑闻曝光后，有人疑惑为什么事情早就发生，却直到现在才大白于天下？或许这与金融危机的缓和有关，人们开始秋后算账；或许这也与大国金融业之间的暗中博弈有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金融业改革将由此加速。

在LIBOR操纵案浮出水面之后，很多人开始质疑LIBOR的形成机制。事实上监管当局早就意识到LIBOR含有水分并且有着不完善的报价机制。2008年6月，现任美国财长蒂莫西·盖特纳在担任纽约联储主席时在给默文·金的备忘录中，就建议英国央行对LIBOR采取六大改革，以“提高LIBOR的可信度”。

盖特纳建议设定LIBOR的英国银行家协会从一系列不同银行处收集报价，但在决定LIBOR时“随机选出一个（报价）子集”；他同时还建议“增加美元LIBOR样本中的美国银行规模和比例”等。当时的默文·金对这份备忘录给予了积极的回应，但从现实来看，这也都是纸上谈兵。直到丑闻爆发后，英国政府才终于启动对LIBOR操纵的独立审查。

一直以来，LIBOR都是不成交的报价，是每家银行根据自身的情况和对市场的判断给出对利率的估值，这也就让LIBOR在诞生中存在着人为调整的可能性。“没有人可以判定这个报价的准确性。”英国顶级经济研究机构凯投宏观咨询公司的董事总经理罗杰·布托尔对《陆家嘴》记者表示，“改革应该趋向于LIBOR报价是根据可追踪的实际交易来形成。”

另一方面，由寡头垄断的利率形成机制必然一时还很难打破，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建立起交易记录制度，提高银行间交易行为的透明度，让第三方专业监管部门及时发现问题，事后并对他们处以高额的惩罚，相信对银行能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

确实很难想象，LIBOR这一影响着全球金融市场的重要基准利率的制定并不是由监管机构来决定，而是被牢牢掌握在英国银行家协会这样一个交易实体手上。想象这样一个画面：在维多利亚式的俱乐部大厅里，一群抽着雪茄、穿着三件式西服的英国上层社会的绅士们，在红酒杯的觥筹交错中，碰撞出了全世界投资者第二天的输赢。

超级金融机构垄断的格局对于英国的银行业发展是弊大于利，用默文·金自己的话来说：“我们没有足够多的银行，而现有的银行自身的规模都过于庞大，他们已经用非常不受欢迎的方式主宰了整个金融领域，是时候对银行系统进行改革了。”从中可以看出，LIBOR丑闻虽滋生于次贷危机期间，但源头却可以追溯到英国金融业放任扩张的文化上。

对银行进行改革的方式，人们持不同意见，有的主张增加银行股本，有的支持对银行业的薪酬文化进行彻底的变革……不过讨论得最多的依然是英国的维克斯规则，也就是英国的约翰·维克斯爵士（Sir John Vickers）领导的英国独立银行业委员会提出的将大型银行机构的零售银行业务和投资银行业务进行分离的计划。

事实上，在2011年圣诞节前夕，金融危机风暴渐趋平静，英国财政大臣乔治·奥斯本（George Osborne）正式批准了一项分离零售银行和投资银行业务的计划，以在未来发生金融危机的情况下，更好地保护纳税人利益。但英国银行业以这项计划开支巨大，并将增加很多繁琐冗长的审批手续为由，坚决加以反对。不少业界人士大力呼吁，这一计划必须重返议事日程。

当然加强银行业的监管更不是一句玩笑话。英国凯投宏观的罗杰·布托尔毫不讳言，英国的监管机构向来对于欧洲银行的监管力度相比其他银行要来得弱，但他认为，自此以后，机构的监管必然不会遵循过去的方式了，英国央行和商业银行之间的“暧昧”关系将发生改变。有消息称，欧元区的高级财政官员们目前正在推进一项计划，打算创建一个统一的欧元区银行业监管机构。这家机构将隶属于欧洲央行，跳过各国政府，直接与银行对接，全权负责监管欧元区最大的大约25家银行，而具体操作的细节有望在今年年底出台。当然欧洲央行能否当好超级监管者，还要取决于能否取得实质性的监管权以及处罚权。

除此之外，业内人士还建议，要对违规者加重惩罚力度，应该追究其刑事责任而不是仅仅罚款了事。事实上英国严重欺诈办公室（Serious Fraud Office）7月初证实，正在考虑对涉嫌操纵LIBOR的巴克莱员工提出刑事指控是否恰当可行，他们将在一个月之内作出决定。

可以预见的是，英国将因即将到来的改革担负起高昂的成本——无论是金钱还是声誉——但是与有可能发生的灾难性的银行业危机相比，改革的成本明显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