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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世界,诞生于英国?

第一财经日报 2013-08-28 05:15:00

责编:群硕系统

艾伦·麦克法兰的答案向来很明确:他断言现代世界毫无疑问诞生于英国,而且,早就诞生了。

钱钟书曾以“替野孩子找家谱”讥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种常见现象:为某种文学流派的形成追溯其起源和系谱。说起来大多数观念史和思想史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我们人人都过着现代生活,可这现代世界是如何形成的、现代性是怎么来的,学者们向来众说纷纭;对此,艾伦·麦克法兰的答案向来很明确:他断言现代世界毫无疑问诞生于英国,而且,早就诞生了。

自然,很少有人能否认英国是第一个现代国家,它在工业革命中的领先地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麦克法兰论述的重点并不在此,他的意思是:现代世界(他的意思是“一种高度流动的城市化-工业化社会”)中的大多数特性,都可以追溯到西欧海岸之外的小小岛国。根据他列出的清单,世界其他地方的人理应向不列颠的慷慨赠与表达感谢的包括:现代技术、物质生活、文化、公民社会、法律制度、现代爱情……诸如此类。最关键的是:他强烈主张,所有这些,“现代性的要义在于,一系列似无历史可能性的表征必须同时出现在某个时间节点上”,而“假设没有英格兰做榜样,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现代工业世界不可能横空出世,我们依然生活在农耕世界”。也就是说,最初只有英国做好了这一切准备,以至于当一个英国人对着天空吐出一声“要有光!”现代世界的光芒就此照耀了大不列颠——以及后来世界的其他部分。

书中所谈的许多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英国确实很早就从生物能源转向化石能源,它也因此早早地就从土地-劳力-资源密集的农业中挣脱出来而转向能源-技术-资本密集;英格兰对私有财产的保护权确立很早,而在此基础上又诞生了英国式的自由和资本主义伦理;英格兰也确实给现代世界带来了板球、下午茶和俱乐部(当然,他并未谈到英国也带给了中国人鸦片)。这些读来都让人颇感愉悦,但对本书的论题而言最重要的是:即使具备了所有这些,是否就能确证现代世界必然诞生于英国?又是否即能证明现代世界诞生于英国后,又如作者所暗示和描绘的那样,扩散到世界其他地区的?

鉴于人类学对文化起源的研究早已逐步否定了这种传播论观点,甚至农业文明起源也都认可了多元起源,在现代世界的诞生这一重大问题上抱有这样的观点显然是有风险的。大多数学者宁可把现代世界或市场资本主义的起源看作是一场火炬接力:威尼斯传给荷兰(有时中间还经过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传给英国、英国再传给西欧别的国家及美国,如此等等。另一些学者(大多来自欧洲大陆)或多或少地主张那不是英国人独有的:马克斯·韦伯认为关键是新教伦理(而英国显然仅是新教国家之一),维尔纳·桑巴特则认为应归功于奢侈(尤其是法国王室和权贵精英的奢侈)。换言之,他们更多地倾向于认为现代世界是多元起源的,至少并不仅仅起源于英国。

麦克法兰的某些论据,确实易受攻击。他认为市场资本主义是“一个集态度、信仰、建制于一身的复合体,是一个寓经济和技术于其中的大网络”,而近代早期整个英格兰其实就是一个大城市,就是伦敦的郊区。这些都没错,但如果说当时仅有英格兰做到了这一点,那就有争议了。换言之,他把现代世界的某些共性,看作了英格兰独具的特性,且认为其他地方只有学习英格兰这个榜样才能获得现代世界的这些特点。他有时也表现出对英格兰模式的过分固执,例如他强调18~19世纪的英格兰房屋的结构和材料坚固无比,而当时日本农民的住房却是廉价材料建造的,像是“漂浮的灯笼”——一个人类学家作此对比实在令人惊讶,差异并不意味着低劣,按照《近世日本的日常生活》一书的论述,这其实是另一种现代性:一种资源有效利用的文明。李伯重在听了麦克法兰讲座后直截了当地指出他对现代性的定义不适于中国,不具普适性,想来也应如此。

他另一个备受争议的观点是:他坚信英格兰具有极强的连贯性(这倒是没错),其现代性是绵亘千年的“长长的拱弧”,它转变为现代社会是因其原有的某些社会特性,而不是某种断裂性的突变,而这些决定性的社会特性中最重要的就在于英格兰文明立足于个人而非集体,而这种个人主义早在11世纪就确立了。换言之,他认为“现代”的英格兰在一千年前就存在了。这一观点他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申述过,并因此成为确立16世纪之前资本主义实践起因的最极端派,招致如潮的批评。对他的批评主要在于:他几乎完全依赖于一些不完整的原始资料,且未能理解16世纪之前的英格兰人只是交易隶农的承租权,而非真正的私有财产,也完全忽视了当时通过庄园法庭进行的紧密社区控制。很难说一千年前的英格兰乡村的个人主义就已具备了现代个人主义的所有特征,而且关键在于:他所描述的这些私人所有权及市场和劳动力流动性,是否可以等同于资本主义和“现代”社会?

对这些批评,麦克法兰一贯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向来认为关于资本主义起源的整个讨论对英格兰是无法成立的,因为它太独特。一言以蔽之,他所有观点的背后真正隐藏着的是某种“英格兰例外论”,只不过在本书中,他认为正是这种例外使英格兰成为率先现代化的国度,并随后将这种独特性扩展为现代世界的普遍性。也正因迷恋于这种沾沾自喜的英格兰例外论,书里的许多部分最后变成了对英国民族性的讨论,倒是偏重于知识趣味而非问题的逻辑思辨。那可以使一个讲座不至于那么乏味,但对于学术思考,则恐怕不得不回答另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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