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观主义者的半杯水

“无论世界有多黑暗，你都要笑，而且要咧开嘴大笑，因为你的牙齿永远是白的。”这句充满正能量的话，来自一个叫程浩的20岁男孩。

在燠热的八月，他去世了。去世前的几天，他还刚刚在淘宝上给自己买了20岁生日礼物。

他自称“职业病人”，出生没多久，便被诊断为脑瘫（但是20年来医生始终找不到病因），被预言最多活到五岁。他从没有下地走过路，更没有上过学，妈妈教会他认字、读书、上网。他通过电脑，与外界保持联系。

虽然每天忍受各种病痛，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他仍坚持用“伯爵在城堡”的笔名兼网名，在博客和知乎专栏上写作，和网友交流，充当他们的心灵导师和倾听者，帮别人排忧解烦。

“活着”对于他来说，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他在去世前不久写的那篇《地狱在身后》里，谈到对生命的看法：生命终究不是一粒尘埃，不可能在真空的世界里随意漂浮。它是一粒沙子，在汹涌的海浪中挣扎，在愤怒的烈火中灼烧。它无能为力，却不是无所作为。我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带着迷茫和麻木，奋力向前。

并不是谁都能在困境中依然保持微笑。

痛苦是一种相对论。很多人在知乎上看到程浩在知乎上回答“我为什么觉得自己牛逼”的问题后，顿感自己的痛苦与他相比，太过轻于鸿毛。

与这些努力活着的人相比，那些四肢健全、身心健康的人，有什么理由矫情地说人生痛苦，乃至轻慢自己的生命呢？

即使悲观，也不要厌世。

想必大家都听过半杯水的故事。

同样半杯水，摆在两个人面前。一个面露喜色，因为“居然还有半杯”。另一个则愁容满面，因为“半杯已空了”。前者被定义为乐观主义者，后者的标签是悲观主义者。

在哲学家看来，乐观者在每次危难中都看到了机会，悲观者则在每个机会中看到的是危难。

很多人小时候接受的多半是挫折式教育，挫折式教育的典型模式是，告诉你人生多艰难，幸福和成功非常不易得，只属于努力又幸运的极少数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类的警句，则是对此的诗意注解。

幸福不易得，而我们又没有与生俱来的、可以自动获得幸福的天性。《阿甘正传》里的那句著名台词说“人生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拿到哪一块”，其实表达的也是一种对人生的不确定性，隐隐有悲凉的意味。

在这样的理念的引导和教育下，我们很难不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对于一切结局未知的事情，事先设想最不好的结果，这或许是最安全的做法：因为有了预期，即使坏结果终于来了，也已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很多时候，坏结果其实是大概率事件，比如生老病死、永失你爱，这是人终究会遇到的冷酷现实。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默默痛苦，默默绝望，默默忍受，默默习以为常。

如果不愿在默默绝望中默默忍受，厌世是解脱的捷径。

其实，在这个充满不安的世界上，当一个悲观主义者，是一种现实态度。

廖一梅在《悲观主义的花朵》里说，人类唯一应该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面对痛苦。哲学家齐克果则认为，绝望是生命得救的良药。

与乐观主义者喜欢用乐观的幻想支撑自己不同，悲观主义者更倾向于直面绝望现实。半杯水的确是已“没有”了，你所能做的，是如何好好地面对剩下的半杯水，而不是“还有”半杯水的虚假繁荣。

事前预演了生命里的种种绝望，悲观主义者反倒可以轻装上阵，去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虚饰的梦想，积极地面对和拥抱生命。

因为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我们已事先想到的那些。我们都已事先模拟了如何面对最坏的结果，还有什么更坏的结果，是我们不堪承受的呢？

能记住最绝望的时刻，就是希望。

这个世界，既美好，又丑恶。安妮宝贝在书里常提到一句话：这个世界不合你的梦想。一个闺蜜则常说，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为你开心而准备的。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梦总是完美的，寄托了无限欲求，并且可以根据欲求的变化，随时予以修正。比如，小时候，不需用功便能次次满分，老师宠父母爱；恋爱时，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上班了，工作轻松多金，还能周游世界；成家了，豪宅香车一应俱全，如花美眷，父慈子孝；年老了，希望和老伴在夕阳下牵手散步，安度晚年……

现实哪能事事如此称心呢？就算擅长造梦的韩剧，总还会出现女主或男主身患绝症，无法善终呢！

现实中、网络上，总是流传着各种狗血八卦，各种不靠谱，各种扯淡事，一波一波又一波。只有遇不到，没有想不出。世界像没有出口的迷宫，让人眩晕、疲惫、窒息、抓狂、失望。这个世界一如英国学者Ｈ.沃尔波尔所说：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

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你只能接受现实，改变自己看待世界的目光，调整看待世界的方式。

如果你是悲观主义者，就好好对待你那剩下的仅有的“半杯水”。明白了失去的痛苦，才会珍惜所拥有的。绝望过，才能体悟希望的力量。如是，即使跌到尘埃里，依然能开出一朵花。

（作者为资深财经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