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你所不知道的北京和上海

来上海已三月有余。在北京生活了六年，又重新回到莺歌燕舞翠堤春晓的南方，另有一番滋味。要体会一个地方，短暂的停留是不够的。在上海居住的这三个月，慢慢品味这两个大都市的燕瘦环肥。上海人的小资和北京人的大条，上海城的婉转的弄堂和北京城横竖分明的街道，上海人的细节精致和北京人的高谈阔论。

北京城的性格，似乎比较“大气恢弘”。开车走在长安街上，似乎自然就喊出京剧腔的《北京一夜》，不知不觉就从宣武门走到了天安门。上海城的性格，仿佛更加“小资精致”。开车在巷子密布的浦西行走，街边灯火闪烁的小店更适宜播放《夜上海》。北京的哥讲起国家大事头头是道，对乘客很少恭维，从头到脚一股“爷”的气息。上海的哥很规矩，对人客气，对“国家大事”关心少，更在意自己的股票涨跌。北京菜分量大，口味重，粗糙，上海菜分量小，口味甜，精致。

咀嚼开来，这泾渭分明文化表象的背后，却有很有趣的故事可以讲。

城市的命运：从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讲起

一个城市的命运就好比一个人的命运。他的发展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地理位置决定了一个城市是否会出现；而在这个地理位置所呈现的贸易结构又决定了一个城市是否能真正崛起。从这两个角度来说，上海无疑是幸运的。

在上海早市，真切感受到上海的物资极大丰富。海鲜河鲜尽有。上海农产品主要从江南运来，也就是华东平原。坐高铁在南京到上海路段行驶，发觉河道密集交错，大小湖泊星云密布，更难得的是，基本没有高山丘陵。华北平原降雨、河道少，东北平原土地肥沃但气候寒冷，华中降雨充足但丘陵密集。无论从运输的角度还是从灌溉的角度，江南都是最适宜农业发展的地区。富足的农业孕育了商业，因此，从目前来看，华东平原也是中国本土民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

江南拥有天时和地利，是幸运的。而上海，便是幸运中的幸运。1842年开埠以来，国际贸易代替本土贸易成为成交量最大的贸易种类，以丝绸为代表的农产品又是中国出口的主要商品。背靠这天下最富足的地区，同时又位于沿海地段，上海，又偏偏位于黄浦江入海口，这也难怪上海会成为中国最大的城市。

相比上海，从经济角度，北京并不适宜发展成为一个大都城。北京的地理位置甚至不如天津。水资源缺乏，运输不便，气候干燥不宜居。但是，北京定都，向来军事意义大于经济意义。

中国近一千年的历史，基本是在和游牧民族纠缠不清的战争中度过。如果没有游牧民族的威胁，这个西靠喜马拉雅山脉，西南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东南临海的农业国可以形成一个闭合的文化。游牧文化和农业文化分野的根源在于降雨量。农业催生稳定的农民，支持很高的人口密度。游牧文化产生于草原，天生文化不安定。知道靠自己的资源不可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游牧民族以军事立国。活跃在中国北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如匈奴、突厥、蒙古（鞑靼）和女真，都是人类史上罕见强悍的种族。马蹬的发明成就了骑兵无敌的地位，骑兵的地位改变了整个世界作战的格局。匈奴成为上帝之鞭，突厥余威延续到近代，蒙古建立了人类史上最广袤的帝国，女真两次踏平汉民族的宫阙，武力就这样征服了文明。

在中国的农牧分界线上，北京处于较为特殊的位置，北京的北面是燕山，再往北，就是内蒙草原。嶙峋的山地是游牧民族最畏惧的地形，在北京建立要塞，无疑是在草原恶狼的嘴边埋下一根难以下咽的硬刺。因此，永乐大帝坚持定都北京，不仅因为这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也体现着一种“天子守国门”的慷慨和豪迈。

被供养的城市：北京

北京的建城，天然为了政治而非经济。因此，北京城自古就是一个靠供养的都城。京杭大运河，便是为了将江南的物资运往北京城，供养这个无法自食其力的都城。

记得前几年，大家在讨论天津为什么会衰退的原因时说，天津离北京太近了。而来自河北的朋友也会说起北京的污水往河北排放的问题。于是，大家都会在想，为什么北京的兴起没有带动华北经济圈。而上海却自然形成了一个繁荣的卫星城。

这原因在于，北京天然是一个需要供养的城市，从诞生之初，它就并不负责创造财富，而是威凌天下，成为财富宴席第一双筷子的主人。整个华北，承接了北京的物资需求，以及污水排放。而上海的使命，是作为一个出海港口和金融中心，方便整个华东经济圈贸易和融资需求。这就是政治和经济的区别。

一个城市的繁荣，也可以从房价看出。记得中国最早房价最高的是深圳，03、04年后逐步转向上海，09年后逐步变成北京。这个和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是一致的：由外贸转向民营再转向政府。北京的企业，优势不在于管理，而在于其离权利中心最近。因此，北京的繁荣，也代表着由政府配置资源的倾向增强。

而就好比北京的繁荣，没有带来华北经济圈的繁荣一样。政府加强资源配置，也会导致其所依赖的供养群体的衰弱。自然形成的城市，它的出现会带来周围贸易的增加，进而促进分工和效率的提升。而人为建造的城市，往往对周边的地区形成一种压力和桎梏。

“南北之争”

中国自从中原地区衰弱以来，就分成南北两大区域。中原（开封，西安）的衰弱，一有说是气候的变迁，二有说是常年战乱。不论为何，从此，以太湖为中心的江南，便成长为中国农业文明的中心。

从宋朝开始，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就不断爆发冲突。确切来说，是游牧文明定期就想通过掠夺占领江南。而这两种文明的冲突的表象，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南北之争”。而从过去一千年以来，似乎总是北方战胜了南方，譬如蒙古消灭了南宋，朱隶赶走了建文帝，女真入侵了明朝，定都南京的朝代仿佛总意味着短命。

在核武器时代，骑兵和枪炮的重要性已经褪去。“南北之争”更多就演变成一种文化或者经济增长方式的偏好。

北京和上海，两个中国大陆最大的城市，两种不同的文化，一北一南。上海意味着商业，开放，制度，北京意味着政治，集权，支配。在如今，经济的战争替代了军事的战争。在上海自贸区建立的时候，李总理的缺席让人浮想联翩。

短期内，北京和上海，哪个城市会成为中国的代表，我不知道。但当一个城市被供养的成本越来越高时，平衡的摆钟便会向另一边倾斜，历史上，西安让位开封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趣的是，历史的摆钟不会在某一个点上平衡，而是左右摇摆，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