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州模式”难复制？

在全国两会上，一家地处广东西部落后山区的县级公立医院——高州市人民医院意外成为话题焦点。在一位“赤脚医生”出身的院长带领下，秉承着“少花钱看好病”的朴素理念，这家医院开创了具有独特公益性的“高州模式”，也引发了广东省委书记汪洋“高州能做到,其他地方为什么做不到”的感叹。

那么，“高州模式”究竟为何难以复制，它又是如何在自身发展与履行社会责任之间找到平衡的？在该院院长钟焕清看来，高州市人民医院仅是做了一家公立医院本该做的事。

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时评价说，“高州模式”的一些理念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

“面对‘高州现象’，我所思考的更多是在高度市场化的中国，如何发展好公立医院，政府应该充当什么角色。”廖新波认为。

成本先行

“高州模式”究竟高明在何处。据了解，这家医院屡破当今公立医院看病难、看病贵、以药养医、药品采购回扣、手术红包等种种陋习……虽是山区医院，但门诊量连居全省同类医院的榜首，半成病患由外地慕名而来。

钟焕清介绍，去年高州医院住院量6.06万人次、门诊量78.67万人次、手术量1.76万例，照此住院量，其他医院年收入可达20多亿，而高州医院仅收4.8个亿，平均每一出院病人总费用约5000元。

尽管收入少，但高州医院仍在政府没有一分钱投入的情况下，医务人员收入不低于珠三角，并拥有3栋近20层高的医院大楼。如此气势，在这个山区小城并不多见。

在钟焕清看来，高州医院没赚到钱，而是省下来的，最大限度缩减医院开支，让利于民。他认为，医疗服务价格的高低，不仅受市场供求状况的影响，同时也受医院医疗成本的影响，通过控制医院物资采购成本，才能降低医疗价格，减轻就医负担。

为切断药价虚高的利益链，医院在药品采购时，领导不参与选药，由群众代表从医院专家库中随机抽取30人组成临时小组，采购后就立即解散。这样，医药代表难以知道谁在采购，“幕后交易”也就断了。

在用药方面，他要求医生在保障疗效的前提下，用简单、便宜的国产药，而非进口药。同时，他制定了严格的临床科室药物收入比例控制线，定期检查，向全院通报；对于比例超标的，严肃处理。

“去年全部西药中，进口的仅占4.5%，40元以下的针剂占针剂总量的83%。”钟焕清说。正是通过这种方式，2002年至2009年，就节约采购费用近1.3亿元，使得人均门诊处方费用为75.75元。

目前，高州医院平均药物收入仅占医院总收入的35％。而本报记者了解到，在其他医院，药费通常占整个看病费用的40%～50%，基层医疗机构甚至高于60%。

“现在有些医院进入了‘高技术、高费用、高利益’的怪圈，医疗费用过快上涨大大超过了群众的承受能力。”3月19日，广东省纪委驻卫生厅纪检组长亓玉台在全省医改工作会议上总结对高州模式的调研时说。

然而，成本先行，院长就会面临大量的工作。钟焕清说，连一辆车的汽油价格他都要了解，用电煮开水及用气煮开水，哪个更省钱，都要计算，“我现在正准备采用生物燃料煮开水，这比现有模式省30%~40%的钱。”钟焕清说。

制度保障

而为了贯彻他的理念，钟焕清重新制定了一套规章制度，以及如何落实这些制度的制度。比如，为建设“无红包”医院，他公开向社会推出“三不”承诺：不收受病人的红包礼物、不赴约病人的宴请娱乐、不分病人的贫富贵贱。

为了落实“三不”，所有医护人员的手机号码全部对外公开接受群众监督，医院还成立医德医风领导小组，开展定期和不定期的明察暗访，一旦有违规人员被揭发并查实，其月奖金停发，年度评优、晋升予以一票否决，甚至缓聘、降级或解聘。

但一开始执行这些制度，难免会遇到阻力，钟焕清选择思想先行。从他2002年开始做院长起，就逐个科室去宣讲他的理念，使其耳濡目染，在高州医院，每天7点半接班的时候，所有的医务人员都会起立念院训。

事实上，每家医院都有一套加强医院管理、减轻群众负担的规章制度，但是为何高州医院可以做到人人遵守、落到实处呢?

亓玉台说，高州医院的一条经验就是要建立“带电”的制度，落实“带电”的管理。而有些医院在管理方面被形容为“到处都设高压线，没有几条带着电，偶尔有条通了电，也是一个低压电”。

钟焕清认为，这主要看院长是否去落实。另外，是否有制度去保证，两个元素缺一不可。2009年，就有62名违反服务规范、诊疗常规和医德医风等医务人员受到处罚，其中3名还是科室主任。

“有的管理者重视制度制定，忽视落实；重视医院的经济效益，忽视公益性质；重视医疗质量和安全的管理，忽视涉及群众切身利益工作的落实，这显然是偏离了公立医院初衷的。”亓玉台说。

公立医院本色

而高州医院所做的，无非是体现了公立医院的初衷，但这种还原公立医院本色的模式现如今却被树立为学习的典型。

“医改之所以难，关键的是我们某些部门已经忘记政府为什么办医院了！”廖新波最近在自己的博客上写道。

一直以来，公立医院改革被视为医改中最棘手的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根据新方案，公立医院将逐步取消药品加成，增设药事服务费，并调整部分技术服务收费来弥补收入缺口。

廖新波估计，取消药品加成会使全国公立医院减收2000多亿，而倘若没有合理的补偿机制，可能会加剧医院的医疗设备竞赛，以致医院依靠大检查、过度治疗来维系生存，当公立医院处于市场大环境下，没有政府的干预，就只能在市场上拼搏。

事实上，在现行医疗体制中，国家实际投入与预期之间有很大距离，如2007年政府投入的费用仅占整个医疗消费的17%。

这种拼搏，钟焕清深有体会，他说，他的节省是被逼出来的，政府没有投入、医院要生存、医生要生活、老百姓要既省钱又看好病，就只能千方百计收缩成本。

一位网友在评价高州模式时说，高州医院的成功，是公益性理念、市场化运作的成功，如果我们承认将医院推向市场，高州模式可以借鉴；如果公立医院是公益性的，那么我们更要关注的是整个医疗体系。毕竟，高州医院无法脱离这个母体。

钟焕清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只要让老百姓“少花钱看好病”，他怎么省都可以。

对于此次公立医院改革，它的发展趋势显然是去市场化而增强其公益性。那么，这就需要政府的大量投入，否则将难以保障医院运转、医务人员的收入和他们的积极性。

在这种前提下，廖新波认为，在政府补偿不到位的情况下，高州医院不可能在各地移植！如果可以移植，将是一场更加激烈的“军备竞赛”，竞赛的结果表面上好像单价下降了，其实整体费用是上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