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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会回家,因为我爱我的孩子们

第一财经日报 2014-07-16 05:27:00

责编:群硕系统

三十年的时间,我一天也没缺过工。哪怕生了病,我都要去上班。工作就好比我的解药。它让我忘记烦恼。我喜欢我的工作。我喜欢走路,喜欢跟市场里的摊贩说话。我在他们那里买了这么多年的水果、蔬菜、奶酪、黄油和肉,非常了解他们。我挑最好的东西买,就那么简单。大家应该会买东西,因为每种水果都有自己的季节,对不对?你就说西瓜吧。这个季节成熟,我就会买。早上市的瓜都不好。那是从不同的地方运过来的,莫雷洛斯、米却肯、科塔萨都有。瓜纳华托的瓜非常好,杜兰戈那种黄色的瓜也很好。橘子也是,可能来自全国各地。蔬菜同样如此。阿特里斯克和锡捞出产的鳄梨最好吃,可大都运到了美国。西红柿也一样。这些水果啊,只有多看才会认会买。

我每天要给餐馆买六百比索的菜品。他们一早就把钱给我,我每买一样都付现钱。没有账单,也没有收据。我自己计数,每天都要上交清单。

我每天七点钟去餐馆打开大铁门。然后在里间干一会儿活,吃点早餐,在九点半的时候去市场。有两个小伙子做我的帮手,把买到的东西搬回餐馆。我在一点半的样子回来,总有忘记了要买的东西,于是我又要往市场跑。我在三点钟的时候回到餐馆,吃过午饭,在四点钟的时候回去照看我的猪仔,卖我自己的彩票,然后去看我的女儿玛塔和她的几个孩子。

餐馆的同事觉得我很好,很欣赏我,因为我是那里最老的员工。我们会开开玩笑,揶揄几句,这当然纯属好玩儿。我一向规规矩矩,跟老板相处融洽。很多工人不喜欢老板,忠诚度不够。就这一点来说,我很幸运,因为我知道我的老板很敬重我。为了表示对我的赏识,他同意我每周干七天,节假日不休,这样挣的钱才多嘛。几十年如一日,我星期三都要做工,那本该我休假的啊。我尊重我的老板,总替他把事情做到最好。对我,他就像一位慈父。

我要做的,就是工作,照顾好自己的家庭。我从没参加过舞会。只有一次,那是我们住在古巴大街的时候,居民区的人搞了个舞会,我也只跳了一小会儿。我不怎么喝酒,回到家就睡觉。对我来说,没有外出游玩,没有聚会,什么都没有……只有工作和家庭。

我工作的地方也没有朋友。我指的是那种正儿八经、相互尊重的朋友。如果我需要朋友,我会找那种老一点的人,不是年轻人,也不是我的工友。互相都还不认识,年轻人就可以请你跟他们一起去喝酒做事情。有的人甚至相互捅刀子,这很不好。不管请我去哪里,我都不会去。

像颗土豆一样陷在了餐馆里

正是在拉格罗里亚餐馆,我遇到了孩子们的母亲伦诺。我爱上了她。她个子不高,但肩膀很宽,肤色黝黑。我十六岁,她肯定比我还大两三岁。她来墨西哥城的时间比我长,通过自由恋爱嫁过一个男人。我接受了她和她十个月大的孩子。这样做我很高兴。我觉得那很自然,可那孩子生了病,很快就夭折了。我每天只有八毛钱的收入,每个月哪里拿得出十到十五比索来单独租房子呢,我只好跟她的家人住在一起。那个时候,我年纪小,很穷,很傻,傻得像块木头。可我才十六岁,哪来的经验?我只知道要跟她睡觉。

不过,我在这里才说,只过了二十四小时,我这个房客就遭人嫌了。她的几个哥哥喝了酒,跑回家来毒打各自的老婆,我们觉得很难为情。我到处找,终于以十比索的租金找到了一间房子。我连一张床都没有。我老婆卖面包屑和剩蛋糕,赚得比我多。她有时候一天能赚到八个比索。是呀,她的买卖不错,我则像颗土豆一样陷在了餐馆里。

伦诺个性很强,因此我没法跟她和睦相处。她想让我娶她,但那让我非常生气。我觉得她想要一辈子把我拴住!那是我的错,但也就那样了。

伦诺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那是个女孩,名叫玛利亚。她出生没几天就死了,死于肺炎。有人说她的小腹胀破了。后来生了大儿子曼努埃尔,我很高兴。做了父亲,我更感到自豪了。我看着他,觉得那真是个奇怪的人儿。年轻嘛,我根本没有经验。一个人不是马上就能感受到爱的,但我那几个孩子带给我的总是乐趣。不过,我们仍旧过得很苦。我每天只有八毛钱的收入,根本维持不了什么。伦诺刚生完孩子,自然没法干活儿,没了她每天那十个或者十二个比索,我们什么都买不来。家里的开支一向都是她在负责。

曼努埃尔之后,我们又生了个男孩,几个月后也死了。他之所以夭折,一是没钱,二是粗心。我们没经验,也没努力救他。伦诺是个好人,但她脾气暴躁,有严重的心脏病,时常发怒。她的奶老是出问题。她不是那种善于呵护孩子、充满感情的母亲。我记得很清楚,她在这方面跟大家一样,哪怕她非常生气,甚至对孩子们恶言相向,但绝不会动手打人。她没吻过他们,也没抱过他们,但也没虐待过他们。她整天就是卖蛋糕。

我跟孩子们也不怎么有感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小的时候没得到过感情,或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照料他们,或是因为我总在为钱的事情发愁。我得拼命工作,他们才有饭吃。我没有时间理会他们。我觉得大多数家庭,争吵和悲剧有它的经济原因。如果你每天需要五十比索的零花,可你挣不到这笔钱,那就会让你心烦,你就会跟老婆吵架。我觉得大多数贫困家庭发生的就是这么回事。

在女人这个问题上左右逢源

伦诺怀上曼努埃尔的时候,我开始偷偷去见卢裴塔。卢裴塔也在拉格罗里亚餐馆做工。我和伦诺经常吵架,每次吵架,她都想把房子推倒。她很喜欢吃醋,总是当众吵闹。我下了班回到家,总会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一丁点小事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她会勃然大怒,接着就病了。她的脉搏几乎停止,好像整个人就要死了似的。医生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我真受不了。我要的是感情。干了一天的活儿,我需要有人听我说话,有人理解我,可以让我倾诉烦恼。你看,各种各样的人都有,穷人在家里得不到感情,只有去外面找。医生对我说过:“要知足,女人需要丈夫给她买衣服,买食品,陪她睡觉。因此,男人一定要强壮,要时时记得她。这样做吧,你会明白的。”

伦诺在那方面倒是很行,我相信这是原因之一……唉,她本可以活……可是,唉,如果女人老是吵架,她的丈夫会忘了她的。我知道,那样做不对,可我在餐馆跟卢裴塔寻欢作乐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不怎么强壮,但有时候也有一点热血。我的本性如此。在认识卢裴塔之前,我去过罗萨里奥大街的窑子,可是被感染了。全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没有经验,也不是别的。从那以后,我再没去过那样的地方。现在啊,免费我都不去。

不过,虽然不检点,但我的运气不错,没听说跟我睡过的哪个女人对我不忠。她们全都长得很黑,性欲旺盛……在墨西哥,我们觉得金发碧眼的人性欲不太强……不过,即便我一次都不用她们,她们也不会出去找别的男人。一个正直的女人,尤其是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克制自己,善于等待。我有过五个老婆……有一个跟我生过一个儿子,后来改嫁了。我那个儿子现在应该二十二岁,我觉得是去跟他相认的时候了。是的,我有过五个女人,还有几个偷偷的。运气还行,就这样吧。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没有读过书,没有存款,没有个头,老大不小,什么都没有,却在女人这个问题上左右逢源,你不要跟我说那不算运气哦。

她死了,那真是一次打击啊

要是换个人,早蹲大牢了!但我珍惜自由,从不打未婚女孩的主意。从不!我那几个女人在跟我生活之前都结过婚。要不然,麻烦就大了。如果某一个是处女,我要么去教堂迎娶她,要么按世俗法律迎娶她,要么我自己去蹲二十年的大牢!

当我跟卢裴塔有那层关系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要跟她组成家庭。可她很快就怀了孕。我只好去她位于罗萨里奥的家里跟她见面。她跟她的两个小女儿住在那里,小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们后来很尊敬我,还时不时喊我爸爸。我那时候挣的钱很少,根本养不起卢裴塔,她只好继续在餐馆做工。不过十五年来,我一直替她付房租。

在墨西哥,如果某个女人带着孩子还有男人接受的话,就像我接受伦诺那样,她是不会觉得自己有反对丈夫出去的权利的。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如果是个处女,又是在教堂或者根据世俗法律结的婚,情况就不同了。她会有充分的理由表达不满。但是伦诺很难。嗯,我跟她吃够了苦头,但一直没抛弃她。我有自己的信条,每次争吵过后,我只离家几天。我总会回家,因为我爱我的孩子们。

有一天晚上,她死了,那真是一次打击啊。那是晚上七点钟的事情,我们正在喝玉米汁,吃玉米卷,她突然幽幽地对我说道:“啊,赫苏斯,我就要死了。”她一直在说头疼。可到了一点钟,她开始念叨:“啊,啊,我要走了,带好我的孩子。”紧接着,她的喉咙咕咕作响。我哪有时间做什么啊?医生过来给她打了一针,但无济于事。她怀着身孕,可医生说她死于头部的一根血管破裂。那几天我真是受不了了!我走在街上如同行尸走肉。还好有他们的外祖母在家看管着几个孩子。

(节选自《桑切斯的孩子们》开篇“赫苏斯·桑切斯”,标题为编者所加)

简介

自1961年初版以来,《桑切斯的孩子们》被公认为深情而直白地讲述了贫穷所带来的极大不公。玛格丽特·米德说它“是对人类学的一次杰出贡献——并将永远如此”;菲尔德·卡斯特罗说它“具有革命性”,“价值超过五万份政治传单”。它引发了“墨西哥史上最为激烈的一次公共辩论”。

《桑切斯的孩子们》讲述了墨西哥城一个贫困家庭的故事。赫苏斯·桑切斯五十岁,他的四个孩子分别是三十二岁的曼努埃尔、二十九岁的罗伯托、二十七岁的康素爱萝和二十五岁的玛塔。作者希望向读者们呈现一个家庭内部的生活场景,在经历社会和经济巨变的拉美大城市中心区的贫民窟,住在一居室的出租屋里长大成人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奥斯卡·刘易斯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方法,让读者对一个普通家庭进行更深层次的查看,每一个家庭成员会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讲述他们自己的生活经历。这种多人自传体的方法也易于减少调查者的偏见,并同时为读者带来情感上的满足和理解。

奥斯卡·刘易斯(Oscar Lewis,1914-1970),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人类学教授,美国人文与科学学院院士。除了《桑切斯的孩子们》之外,他关于墨西哥人日常生活的研究作品还有《一个墨西哥村庄的生活》、《五个家庭》等。他的作品《生涯:一个贫穷文化中的波多黎各家庭》曾获美国国家图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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