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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传来斯布孜额笛声,探访民间音乐的田野

第一财经 2016-05-06 08:34:00

责编:李刚

哈萨克族老人白沙汉的斯布孜额笛艺传承自父亲,而音乐家安尼沃尔想让民族音乐随着时代发展。音乐史学者魏小石认为,应该通过田野调查保存衰落中的民间音乐

 

哈萨克族热爱民族音乐,代际传承相对较好    供图/魏小石

 

4月底的一天,来自新疆的哈萨克族独立音乐人安尼沃尔·哈力汗,来到位于虹口体育馆附近的知名影像艺术机构瑞象馆。他随身带了冬不拉、霍布孜、斯布孜额、口弦四件哈萨克族的传统乐器,一边讲述这些乐器的故事,一边即兴演奏。

安尼沃尔吹起的那支斯布孜额,一种类似笛子的乐器,是他和塔石音乐档案制作人魏小石一起在新疆田野调查时,一位66岁的哈萨克族牧民赠送的。这位牧民和他的父亲都是当地著名的演奏者。

天山脚下,当风呼啸着吹来一米高的蒿草根部,再从虫咬出的小洞钻出来时,就会响起相似的幽鸣。这些带着虫洞的蒿草,就是最早期的斯布孜额。对于这种来自草原的乐器,美术馆的小展厅固然是有些局促,安尼沃尔吹奏得投入又稍显克制,“如果顺风,声音会在草原上飘很远,骆驼和马对它们的声音很敏感。”

安尼沃尔带着这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金属乐器辗转北京、上海、杭州等地,在一种类似行吟音乐人的生活中,展示来自草原的古老音乐色彩,又试图在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中,为它找到新的空间和听众。

而对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民族音乐学博士魏小石来说,不同于主流音乐,民间音乐与草根生活、民族历史密切关联,但边缘化的存在让它们很难被大众接触和了解。大多数人即便通过课本里知道一两首本民族的民歌,但无法像安尼沃尔一样理解为何民族音乐与自己血脉相连。如果不用田野调查的方式把这些触动人心的美妙声音记录下来,当老人们相继去世,一切是不是又像风吹过的草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尼沃尔分别演奏斯布孜额、霍布孜与冬不拉    摄影/李刚

 

父亲留下的笛子

2014年冬,魏小石和安尼沃尔几经辗转,在新疆呼图壁县农六师106团附近见到了66岁的白沙汉。和中国大多数农村地区一样,家里年轻的孩子们出去了,只有白沙汉和老伴还有孙辈留守旧居。白沙汉是当地著名的斯布孜额演奏者。斯布孜额是一种哈萨克民族使用的笛类乐器,但与我们熟悉的笛子不一样,它竖着演奏,没有笛膜。草茎、树枝、塑料、金属都可以用来制作斯布孜额,不同的材质有不同的音色特点。

斯布孜额的演奏世代传承。他的父亲在十五六岁时跟着当地著名民间艺人学习吹奏,一共学了160多首曲子,还学会了制作斯布孜额的方法。他用刺黄柏干木做成的笛子音色很好听。

父亲年轻时,经常会去集会、宴会吹奏斯布孜额,一直到七十岁才开始慢慢把笛子放下。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吹奏斯布孜额的习惯:清晨母亲在烧柴火之前,端一碗水到床上。父亲穿上他的白色衣服,给斯布孜额浇水,然后吹奏。等母亲准备好早饭,他才把斯布孜额收起来。夏天,偶尔也会在门口坐在小凳子上吹奏。他的演奏特点是兴奋起来会疯狂地吹奏曲子,是个“会带出风头的”曲师,周围的人越是起哄,他越是兴奋。

白沙汉的父亲在十五六岁时跟着当地著名民间艺人学习吹奏,一共学了160多首曲子,还学会了制作斯布孜额的方法。

哈萨克族重视口头传承,很多民歌都与历史故事有关。比如,因王洛宾改写而脍炙人口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故事其实发生在“三区革命”时。讲牧民们为了逃避战争被迫迁徙,一半人走到了青海。带头迁徙的人是当年阿勒泰的一个英雄,他的爱人在迁徙过程中走失,歌曲咏唱的正是他寻找爱人的过程。白沙汉说,父亲最喜欢的是《库尔库特逃避死亡四十年》,讲哈萨克历史上的传奇人物、相传乐器霍布孜的发明者库尔库特的故事。

就是在这次田野调查中,白沙汉将父亲流传下来的斯布孜额送给了安尼沃尔,还毫不保留地教了他吹奏方法。这样的馈赠是不是太贵重?安尼沃尔笑着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哈萨克人热情好客,有句谚语说:“祖先留下的财产,有一部分是留给客人的。”白沙汉的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她不太擅长演奏这些乐器。把斯布孜额送给安尼沃尔,是找到了合适的新主人。

 

安尼沃尔自小在天山的牧场里弹奏冬不拉,现在,他把民族音乐与现代音乐元素结合在一起创作和演出    供图/魏小石

 

音乐血统

安尼沃尔是哈萨克克烈部落依铁勒人,但在乌鲁木齐长大,毕业于哈萨克斯坦国立库尔曼哈孜音乐学院。他四五岁时开始弹奏冬不拉,上学后每年的寒暑假要骑五六个小时的马,去伯父位于天山脚下的牧场。坐在帐篷里,一边发呆一边听他弹冬不拉。“那时牧场还保留着很多传统习俗,可惜很多民族乐器以前会弹的人很多,后来慢慢就少了。”安尼沃尔回忆,不管是高兴还是悲伤,哈萨克人在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可以表达时,就会弹冬不拉。

多年后,很多牧场依然还是幼年时的样子,不少哈萨克族民间音乐人也终其一生没有离开过大草原。安尼沃尔留学回来后,2012年又去北京巡演,随后一直远离家乡四处漫游演出,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我想了解不同城市的音乐形式,接触不同的音乐人,对创作也有启发。”

安尼沃尔迷过爵士、说唱等流行音乐,也听西方的先锋和实验音乐,直到高中时,才重新对民族音乐产生强烈兴趣。现在是7乐队主唱的他,还曾成立过一个名叫Alaqan(杂色骨血)的乐队,试图在传承哈萨克民歌和乐曲的同时,加入现代元素。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他对如何在传统和创新之间达成平衡有了新的想法。安尼沃尔深入了解过新疆各地的冬不拉和斯布孜额,将这些乐器的传统曲目融入自己的音乐创作中。他坚持传统的演奏方式;只是在带着个人色彩的创作时,加入诸如效果器等现代音乐元素,“每个时代音乐都有不同的感觉。听过我音乐的人就会知道,我的根在哈萨克传统音乐里。”

北京、上海、杭州、大理……他很享受这种在不同城市和音乐人交往的感觉,他一直乐观地坚持,每个哈萨克人身上都流着本民族的音乐血统,不管是否在家乡,对民族的传承都会坚持,“音乐可以洗干净人的心。这是内心的世界,与去过的城市无关。”

“哈萨克族民族音乐是融合进生活了的,所以传承得很好,年轻人也有很大的兴趣。”魏小石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民间音乐需要田野调查

魏小石希望通过音乐档案的形式保存民间音乐人的情况,他认为这是有意义而又得迫切完成的事情。“民间音乐在一代一代口头传承过程中肯定是有遗失的,比如传承过程中没有保留很多细节。”他用人类学田野调查告诉人们这些民间音乐从何而来。

魏小石2007年开始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攻读音乐人类学博士。他在印第安纳大学民间音乐资料馆做转录音乐的工作时,将世界各地采集音乐的人的录音制作成CD。他曾在美国和土耳其做过民间音乐田野调查。回国后,他的田野调查涉及云南、青海、四川、新疆等地。他尤其喜欢新疆,2012年开始多次前往,去年还住了一年。

魏小石的小石民歌笔记电台已经做了60多期,涉及南音、川江号子、游牧民族等音乐样本。他关注的不仅仅是音乐,还包括了音乐的产生过程、乐器制作、音乐的宗教性,以及音乐家的生活状况等。

在阿勒泰地区的青河县,他搭了整整两天车,走访多人,记录下一位民间音乐人苦难又卑微的一生:“出身贫寒、眼盲、‘难看’,但斯布孜额吹得极好。

在四川省仁寿县,他搭乘乡间小面包车,挤在扁担和背篓中才终于到《坭山工书》的记录地,在养老院里录下当地最后一位抬工蒋老汉的讲述,“老抬工们都死光了,于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唱得这么好了。”“这些号子,给我七日七夜也唱不完,这是我的一辈子,只可惜,我现在的肺……”

魏小石关注民间音乐面临的挑战。“汉族地区传统社会瓦解已经有差不多一百年。民族地区瓦解过程更剧烈些,从游牧民族过渡到半农半牧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变迁在民歌中同样会有所体现。歌唱形式有了不同,唱出来又是不同的味道。”

田野调查过程中,魏小石接触到屠夫、铁匠、牧民、教师、公务员,学习不同的语言,倾听不同的声音,这让他不再有武断的价值观,“音乐是建立在类似的复杂语言层次之上的。正是因为这些不同的语言概念,使人们对音乐的了解充满了色彩和交织感,充满了意义和感情。遗憾的是,这些复杂性却经常被我们粗心和武断地遗漏掉。当现代音乐已经让我们产生审美疲劳时,回归民间音乐可能会让生活变得有意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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