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导演丛峰认为应当用影像考察当下的现实
5月一个周末的下午,上海微雨连绵,季风书园免费放映导演丛峰的新作《有毛的房间》。入口处摆着一只透明的公募箱,5元到100元不等面额的资助,来自观众的自由付费。放映厅里观者寥寥,幕布上镜头晃动,色调昏黄。此前一天,瑞象馆放映了他的《地层1:来客》,全部素材来自北京的城市废墟。
现年44岁的丛峰生于河北,长在北京,十六年前辞掉了中国气象局的工作,来到距离北京1500公里的甘肃古浪县黄羊川,此后,他在黄羊川教书,办校园网,建图书室,期间又回北京当了3年《国际先驱导报》编辑,写名头古怪的长诗。2005年,他重返甘肃开始纪录片的创作,关注当地人的生活和命运,“甘肃的意大利”系列为他赢得了国际声誉。其中,《马大夫的诊所》获第59届柏林电影节NETPAC奖。《未完成的生活史》获得云之南纪录影像展影评人奖。
和大多数独立电影人一样,丛峰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名字。除了拍片,还得做一些其他的事情补贴日常。“赚钱都是靠别的,不那么稳定,但是还好。”他的妻子马莉同样也是独立纪录片导演,曾花六年时间深入北京村落拍摄《京生》,讲述城市边缘人的卑微故事。
所谓独立,不仅是一个人一台机器,自己操刀摄像、剪辑,更在于思想独立。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丛峰说:“应当用影像考察当下,而不是找知名演员,写牛逼剧本,不是吸引观众,让大家赞赏,我已经非常怀疑这种方式。”
记录精神空间
令丛峰声名鹊起的“甘肃的意大利”系列,名称中透着股荒诞的意味,也常令观众费解。“意大利”取自黄羊川的土话,谐音“一搭里”,是“一起”的意思。《有毛的房间》同属这一系列,严格意义上,它并不算 “新”,大部分素材为丛峰十年前所积累,被他称为 “考古学”。
“十年过去,目光变的客观,整理素材时发现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挂着毛像,它无处不在。”丛峰以此为线索,将零散的片段串联起来,没有叙事,没有主人公,镜头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有观众看后感到失望,因为“毛像之于本片仅仅是一个符号,甚至是噱头。”
《有毛的房间》海报。丛峰对乡村精神空间进行探讨
丛峰在手记中这样写道:“我想打破物理上的断裂,把毛像作为统一的精神空间进行探讨。对于表象政治及其代表性符号,我一向没有任何兴趣。”
因而,影片内容零散而琐碎,和毛像没有任何直接关联:中年妇女谈论疾病和儿女前途;年轻姑娘回忆南下打工的经历,同班同学为留下还是出走持续争执……更多时候,人们聚在一起,划拳、醉酒,漫无目的聊天,讲各自的故事。平静的表象下是人生悲喜剧的暗流涌动,空间与空间相互勾连又若即若离,丛峰负责记录真实,思考则留给观众。
“那个被风俗和忧患所束缚的、与历史和国家相隔绝的、永远忍气吞声的世界——那个找不到舒适和安慰的地方:那里的农民在贫瘠的土地上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永远贫穷,经常受着死亡的威胁。”这是正片结束后的几行字,来自卡尔洛·莱维《基督不到的地方》,像是为“甘肃的意大利”系列所作的注脚:这种古老的困境没有消失,而是以另外一种面貌呈现。
黄羊川如同中国农村的一个微缩模型,这里的村民被风俗所困扰,受制于过去,却又不断受外力影响被迫作出改变。山区里环境恶化,粮食生长的季节久旱无雨。有能力有野心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人最后只能迁徙。
每隔一段时间,丛峰还会回到黄羊川:“那里的面貌渐渐变了,两三公里之内原来都是村庄,现在就像是无人区,颠簸的土路修成平整的公路,但沿途没了人的踪影。”在一切消失之前,他努力把遮蔽的图景记录下来,让那片土地上的命运和存在不至于沦为时间的灰烬。有观众看后说,她来自小县城,影片中的场景似曾相识,令人窒息。
无论身处哪里,人的困惑都是相似的,村民们哀叹“人的命运总是艰难”,追问“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人是“为了吃”,有人则是“为了子女”。出现在影片最后的乡村大夫让人心生敬意,他语言跳跃、混乱,又因为出于直觉而显得分外智慧,为村民们消解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每个人都有包袱,谁能放下包袱,谁就获得自由。”
“在这个地方,我从没想过要拍所谓的三部曲,我想拍的是由多部影片构成的开放系列,呈现对一个处于剧变时代的地区生活的综合考察。唯一的问题是,我是否传递出了这种真实性?”
关于“真实”的问题,困扰着所有独立电影作者,也一直困扰着丛峰。
“所谓真实都是经过选择的,你撒谎让别人相信非常容易,很多电影只是在用形式上的正义掩盖内容的虚伪。”“想展现的东西越多,幕布就越发千疮百孔。”
最后,他的结论是:“一切还是要回到电影本身,真实不只是摄像机记录下来的影像,现实的理解加上摄像机取得的素材,两者结合,才能进行尽可能真的阐释。”继“甘肃的意大利”系列之后,丛峰创作了实验性质的《地层1:来客》,尝试用纪实手段结合剧情的方式来表达现实,对日常经验进行整,来印证这种思考。
考古学,“考现学”
丛峰现在居住于北京通州,经历过四次搬迁,上个住处马路对面的居民区有一天开始拆迁,变成了废墟。这让他想到了遥远的黄羊川:“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脚下土地的动荡。每个人都惶惶然,这种不安是相似的。”
以前考古学挖掘需要经历几百年的累积,现在城市拆迁所形成建筑垃圾几个月就能生成新的地层,这是一种人造的地质结构。丛峰决定立刻考察:“考古学正进化为考现学。趁它仍旧在场,而不是已经风干。”
《地层1:来客》混杂了剧情、记录、实验性质,难以归类
《地层1:来客》里既有表演成分,也有真实记录,分为A/B两部分。A部分像剧情片,两位“来客”夜晚在某个废墟内相遇,各自回忆起早年家乡生活,他们漫无目的的游荡,从一个废墟走到另一个废墟,灯光下犹如鬼魅。最后,他们来到城市边缘一座由建筑垃圾堆成的山上,看到了去往家乡的铁路线。
B部分则记录了废墟上另一些“来客”的状态。丛峰站在拆迁地最后幸存的一栋楼里远距离拍摄,所有的语言都淹没在挖掘机的轰鸣中。因此观众只能获得沉默的影像和枯燥的环境声,观看一幕幕荒诞“哑剧”:工人像尸体一样躺在地上,淘金者拿着麻袋和探测器寻找宝藏,孩子拿着废弃塑料袋自娱自乐,老人凝视、驻足,徘徊又离开,情侣吵架,摊贩撤离,每个人都只是同一空间里短暂的“来客”。
这是城市生活中人们每天经过却熟视无睹的场景,数月之后,曾经的废墟上长起了类似“万达广场”一样的商圈,就好像原本就在那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地层》混杂了剧情、记录、实验性质,难以归类,评价两极。“很多长镜头显得枯燥无味,这确实是一部不太看得进去的作品。”“与其说是一种主观自觉意识的实验,不如说是一种随性所至的意识流表达。这种极度个人化的作品,即便在独立电影范围内,也只能注定极小众的传播效应。”
吸引更多观众不是丛峰的目的,他认为作者能尽力的是让自己满意,理想观众首先就是自己。“独立电影圈正处在分化阶段,有些人希望走向主流,让更多人接受,像我这样的人恐怕会一条道走到黑了。”
用电影反对电影
独立电影导演并不是丛峰的唯一身份。他在微博简介中这样写道:贫乏电影。诗人。《电影作者》编委。
《电影作者》是一本非营利杂志。创刊4年,陆续制作了十一本正刊和两本特辑,由丛峰、邱炯炯、黎小锋、魏晓波等一批中国独立电影人负责编辑,均为无偿工作。它为独立电影创作者、策展人、爱好者、研究者提供了一个争鸣、探索和交流的场域,在那里能看到独立电影的制作经验和,也能看到类似“电影何为”这种回到源头的批判和反思。在电影市场虚假繁荣、从业者热情高涨的当下,这种声音显得极其微弱却又难得清醒,让人觉得某种理想的东西一直存在。
“……在各种喧嚣之中,有一种把电影简单化的乐观主义,无论是把它视为文化产业之源源不断的燃料,还是把它当作某种政治诉求工具。作品诉求的简单化倾向使得作品易于被景观化。”
《电影作者》杂志1月份推出了一本名为《反对电影》的特辑
《电影作者》1月份推出了一本名为《反对电影》的特辑,全部内容来自于法国当代思想家居伊·德波死后最大的一次亚洲回顾展,由丛峰花数月时间翻译校对而成,这是他写在特辑前言中的一段话。
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德波就宣布:“没有电影,电影死了……一个人只是之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现在,人已经被整合到一个可悲的景观的中心,失去了自由。” 影像所构建的“景观社会”物化了世界观,奴役了观众。
在电影诞生一百周年的1995年,艺术评论家桑塔格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电影的没落》,开篇写道:“电影的百年历史形同生命的轮回:过去的十年中开始颜面尽失、不可逆转的颓势。商业片采取了墨守成规的制片方式,无所顾忌地组合或再组合,以图再现昨日的辉煌。”
如今,电影技术狂飙突进伴随着的是电影内涵的不断萎缩。丛峰感叹:“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大多数院线影片只是资本游戏,电影院仅提供社交功能,消费烂片成为一种习惯。”
然而,对于商业电影的态度,他并不像两位评论家那样激进,所谓“文艺片”和“商业片”并无高下之分:“希望吸引更多观众没有错,但不应该影响电影的品质。早年的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并非完全割裂,拍电影需要投资,需要设备,前苏联几位电影大师拍的都是商业片,但那样电影很好。”
关于电影,丛峰更喜欢“贫乏”这个词附着在上面的感觉:“力求题材的贫乏,庸常,以使生活的面目得到更为真切、普遍的揭示,以最节约的方式制作电影,用贫乏的财力、人力、技术资源做出具有丰富性的电影。”
一旦“贫乏”的内容被唤醒,它就会发出光亮,即使它的实践过程是如此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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