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内心究竟有多苦

刘蓓饰演的牛爱香，因为找不到“说得着”的人，选择了木讷老实的宋解放

牛爱香与宋解放相亲

冯小刚在《我不是潘金莲》调档时，放出一句“要把11月烧烫”的豪言，让本想在寒冬取取暖的电影人觉得有些燥热。现实是，分账大片扎堆上映，国产小成本只得夹缝中生存。这个月第一个周末，同样改编自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打头阵，迎面撞上漫威力作《奇异博士》，票房压力着实不小。此前谁都没料到，刘震云会把这部茅盾文学奖作品交给了初出茅庐的女儿刘雨霖，连日来，他抖段子费心吆喝，还找来一大帮业内大咖为女儿站台，足见爱女心切。

《一句顶一万句》的原著，是刘震云用烟火气的文字绕出的一幅凡人生活画卷，延宕百年。书里头的每个人：卖豆腐的，剃头的，杀猪的，喊丧的，赶车的……都困在“说不着”的境遇里苦了一辈子。表面上，他们逃离、出走、寻找，折腾自己只为觅得“说得着”的一个人，说到底讲的还是人的孤独。原著三十万字，一百多号人物，想要融入一部电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刘震云说曾经很多导演都找过他，但又拿这么庞杂的系统毫无办法，他就回了一句：“那就不办了。”

挑战父亲刘震云的作品，是需要些胆色的，拍砸了得背负多少读者的骂名。刘雨霖的方法是只选取了小说中较贴近当下的片段和其中的几个人物，还原小说的下半部分“回延津记”男主人公牛爱国遭遇妻子背叛后的心路历程。发现妻子庞丽娜和婚纱店小开蒋九相好后，牛爱国在忍和不忍之间徘徊，几番提起仇恨的刀子，又几次为了孩子，决定放下心结。刘震云给这个故事起了个颇有噱头的宣传语：“一顶绿帽子下的史诗。” 刘雨霖本人并不愿意以此为卖点，她想拍出类似伊朗电影《一次别离》那样描写日常生活，于平静中暗流涌动的故事。影片另一条副线，刘蓓饰演的牛爱国的姐姐牛爱香，因为找不到“说得着”的人，人到中年却一直未婚，最后选择了木讷老实的宋解放。结婚前，牛爱香“一见老宋就想笑”，婚后“一周七天，五天不高兴”，二人也渐渐说不上话了。

《一句顶一万句》放在当下的电影市场中有些另类，它远离都市生活，记录县城里一群人琐碎迷茫的中年境遇，刻画中国式居家生活的日常，从卖相上看它实在太普通了，虽有戏骨范伟、刘蓓加盟，但没有当红明星参演，注定不会有太多人关注。故事的背景发生在河南延津，影片的取景和造型看上去有些老旧，镜头深入小城的街头巷陌，对准冒着热气的家常菜，简单粗糙的火烧摊子，四处流窜的铁皮三轮，像是中国千百个小城镇的缩影。时光在平淡中静默流淌，日子和日子间没有波澜，大河只在人物内心奔腾。

整部电影看起来并非出自年轻人之手，更像来自历经沧桑的中年人。拍摄方式也走向传统，避开年轻导演在处女作中常剑走偏锋、玩抽象概念的倾向，刘雨霖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技巧，无论是镜头语言还是配乐都好像穿越到上个世纪。她信奉“看不到导演的电影就是好的电影”，因此更愿意把自己隐藏在镜头背后，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把电影很规整，但最终效果来看，规整的有些过度了。

导演刘雨霖

电影为了还原原著气质，几乎复制了人物关系，但却也因为只是截取了其中一段，割裂了故事和逻辑的前因后果，也失去了历史的纵深感和作品的厚重。没有铺垫，人物的变化就好像在一夜间发生，突然间分崩离析。观众还没代入剧情和熟悉角色，就急着抛出冲突，让人觉得欠缺几分自然和灵动。

书中那些生离死别，刘震云轻描淡写，两三句就打发了，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实际刀刀见肉。老刘用轻巧的语言讲苍凉的故事，小刘运用了沉重的语言，情感却漂浮在空中，让那些本来听起来颇具这里的金句显得造作和单薄。比如影片中，牛爱国他乡遇故知，老同学章楚红开悟他：“世上别的东西都能挑，就是日子没法挑。过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牛爱国如醍醐灌顶，影片外的观众听来却有些尴尬，那是因为在原著中，这是牛爱国七十岁的母亲曹青娥最后的感悟，这些话也只有命途坎坷的老人说出来才能让人信服。

在小说里，“说不着”是高频词汇，但它的背后指涉的是人孤独的宿命。人们追求那句胜过千言万语的话，不过是想要找到灵魂的归属和心灵的契合。祖辈的故事在后辈的身上重演，祖辈的孤独也在后辈身上的延续，谁都逃不脱命运的轮回。影片中，把所有的矛盾都归因于“说不着”，却回避了对“说不着”原因的解释，整部电影讲悲凉的故事，总用一些刻意的笑料去填补这些悲凉，消解主人公的无奈与悲情。

即便如此，《一句顶一万句》仍有着难得的质朴和真诚，自有它动人之处。男主角牛爱国的扮演者毛孩为拍好鞋匠的角色，在延津体验生活几个月，那场在佛祖面前忏悔的一场戏拍的声泪俱下，所有的演员包括7岁的小女孩，都把心投入进戏里。人们心底里的苦涩，围城中相互依存又相互疏离的情感，被背叛的愤怒和不解，背叛者的忏悔和自责，每个人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心事，看到就让人心酸。

世上的孤独都是相似的，它会让人忍不住想象千千万万个牛爱国和牛爱香“说不着”的缘由，让人回忆起自己的人生，如何与最亲密的人渐行渐远，从最初的一个人，到最后仍然孑然一身。小说的结尾是牛爱国去找章楚红，至于他最终是否得到幸福，成了永远的疑问。影片也有一个开放式的结局，所以问题都没能找到解决的方法，生活依旧无奈、婚姻难逃平淡，亲人总在误解彼此，唯有孩子无辜的承受，或许这是中国式家庭正在上演的剧情，但日子还得挣扎着往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