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忠志
日本战后第一代戏剧创作人,铃木利贺剧团的创始人,也是日本第一个国际性戏剧节“利贺戏剧节”的发起人。在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一套“二十世纪重要导演/戏剧家”系列丛书中,他与布莱希特、彼得·布鲁克等欧美戏剧家一同入选。上世纪六十年代,从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部毕业后,铃木忠志投身轰轰烈烈的小剧场运动, 1976年,37岁的他将戏剧实践重心从繁华的东京转移到与世隔绝的利贺,从零开始,至今已整整四十年。 视觉中国图
日本富山县境内的利贺村,掩映于郁郁葱葱的山峦之中,远离尘嚣,人迹罕至。前往利贺,需乘飞机到富山县机场,再乘车经由一两个小时的颠簸山路。利贺村交通不便,也并非知名观光景点。然而每到八九月份,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不远万里前来朝圣,利贺从一个被现代文明遗弃的村落到现在声名远扬,是因为戏剧,因为铃木忠志。
近年来,铃木忠志频繁往来于中国,连续三年带剧团到中国演出,与戏剧人交流,团队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中国面孔。今年初秋,《咔哧咔哧山》和《厄勒克特拉》一悲一喜两部剧作在北京古北水镇的长城剧场连演三天。11月16日和17日,《咔哧咔哧山》作为上海·静安现代戏剧开幕大戏登陆大宁剧院,中国演员张天、谷京盛担纲重要角色。
铃木忠志是声名显赫的戏剧家,然而混杂了歌舞伎、能剧、西方现实主义表演风格的“铃木式”剧作却又并不容易理解,不少观众在开场时满腔热情地期待,却又在散场后空留一脸茫然。两年前,铃木忠志带着《大鼻子情圣》到北京演出时,现场交流环节遭到一位观众猛烈抨击,称这是对原作的“亵渎”,而在上海演出《辛德蕊拉》散场后,有人出门后大声质疑:“这也叫戏?”
现年77岁的铃木忠志背脊有些微驼,远远走过来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子,仔细瞧却又是一张混杂着温和与严肃的脸,眼神炯炯。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他习惯点头,直道“没错”、“当然”,如果不打断他,就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说到兴起时他突然站起身比画,演示他独创的铃木表演法,虽已年近八旬,举手投足间,仍是气势逼人,而当他模仿起虚弱的现代人形象,那种典型的扭捏姿态又引得众人大笑。
交流中,铃木忠志说得最多的就是“我是个怪怪的人,总对奇怪的事情感兴趣。”而创作于二十年前的《咔哧咔哧山》,是一部铃木忠志都认为很“奇怪”的作品:“为什么会导出这样的戏出来,真是非常地怪。我太太这么多年还能跟着我,真的是很包容啊。”
写给成年人的荒诞寓言
1945年,日本无赖派作家太宰治躲在防空洞里写下民间故事集《御伽草纸》,《咔哧咔哧山》是其中一则。有别于作家代表作《人间失格》由始至终的颓废调性,这本故事集读来轻快诙谐,表面上看是纯真的童话故事,实则是写给成年人的荒诞寓言。
戏剧《咔哧咔哧山》中,男主人公狸子变身黑社会的小头目,一个37岁的肥胖男人,他疯狂迷恋医院里的年轻护士,为追求她做出种种近乎变态的行为,不折不扣一个“痴汉”。兔子则化身为冷血狠辣的护士,对狸子百般折磨直至置于死地。铃木忠志为这则故事添加了众多配角,一个原本只有男女主角的剧本扩大到一群人的病态和癫狂。评论家赵松在剧评中写道:“舞台上的角色其实只有两个,男人和女人。狸子所代表的男人与兔子所代表的女人之间,有的只是阴差阳错的鸡同鸭讲的状态。”
《咔哧咔哧山》里所有的角色都是疯疯癫癫的,他的戏剧展示病态社会,进而寻求治愈之道
铃木忠志坦言,当初看上这个故事,就是被其中男女之间奇怪的爱情关系所吸引,而这样的关系又恰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我和太太生活了五十多年了,彼此到现在仍会相互误解,有时候我觉得太太好奇怪,太太也觉得我很奇怪。我们有时不沟通,也不说话,光顾着互相埋怨对方怎么还没有理解自己。”
《咔哧咔哧山》里所有的角色都是疯疯癫癫的,没有一个正常人。坐在台下的观众或许会被这样辛辣的剧情所冒犯,演员用夸张的肢体语言演绎丑态百出的众生相,看着台上的每个人,为之不耻、为之嘲笑,又好像在某个瞬间看到内心深处的阴暗部分,为自己羞耻。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毫不留情地说道:“无论是我自己,或者你们,每个人都有不健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精神健康。”“世界是一个病院,每个人人都疯疯癫癫。”这是铃木忠志作品永恒的主题,因此出现在他的舞台上的角色基本上都精神错乱,演员多以护士的身份登场、轮椅是常用道具。铃木的戏就是一幅病态世界的拼贴。他从那些年代久远的文学生命中,捕捉住其当下的形态,以此来关切人类的病症,寻找过去和现在之间的隐秘联系:“我们人类不应该是这样的,既然人类都是病人,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治好这些病。”他说。
在铃木忠志看来,戏剧就是检查人类病灶的机器,这也是他选择戏剧的初衷:“通过戏剧能够理解别人,观察别人。通过别人能够考虑自己,观察自己,所以从戏剧开始以来,首先是对人类的疑问,思考人类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才是戏剧的作用。”铃木忠志希望通过戏剧努力治愈人类的疾病,但并非做出“这位病人,您一定会变好的承诺”。
演员要使用身体的能量
在他看来,一个演员要成为好的演员,首先要成为一个“好人”。那些能够理解别人内心,通过对别人的观察和理解能够更深入认识自己的人,就是好人,他所做的一切并非在培养好演员,而是在“培养好人,坚强的人,离开手机依然能活的人”。
他的戏不需要全部用语言来理解,经常是四五个国家的演员同时演出,用自己的母语同台交流。“我的戏有演员很重要的表情和身体的表演,如果你在应当观看表演的时候去看字幕,那就不叫戏剧了。不妨先读完原著再来看会比较好一点。”
孟京辉第一次接触铃木忠志就被深深震撼:“铃木的演员训练方法是一种世界观。”铃木忠志独创的铃木训练法,对台词、身体、注意力都有绝对的规训,尤其强调腰部以下的力量,融合日本传统能剧及歌舞伎的身体性,注重身体对重心及呼吸的控制,以严苛的操练激发表演者的能量,演员们气贯丹田,行动时躯体的能量点极为集中。因此,铃木忠志的戏剧往往呈现出特定的仪式感。
铃木忠志的演员培训方式别具一格,他侧重于激发演员身体的力量,拒绝使用麦克风
铃木忠志的戏剧中,演员从不使用麦克风,整个剧场都能听到演员中气十足的声音,演员台词表现力极强,所有声音都从丹田发出,贯穿整个剧场。因此,舞台上几近裸体的狸子大汗淋漓,汗水沿着下巴低落在地上。兔子发达的小腿肌肉,剔除女性的妩媚优柔,彰显角色的力量和冷峻。“有人认为戏剧就是语言的表达,如果大家需要麦克风,都不训练了。现在戏剧人是最懒的人,因为他们可以用麦克风,而不用自己身体的能量,只要脸长得好看就行了。不用自己的身体能量的人就越来越多,能量就越来越小,没办法说服大家。要知道古希腊的时候,在一万多人的剧场中表演,所有人都能听见。”
铃木忠志觉得在现代文明中,人们对于脚的感知越来越弱了,尤其在人类穿上鞋之后,脚是不自由的。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如果没有稳健的双脚立在舞台上,也不会有好的声音发出来:“有些演员会为自己粗壮短小的腿而感到自卑,但其实,如果他的腿脚将动作完成得好的话,同样也是充满美感的。”
激发人的“动物性能源”
铃木忠志主张“文化就是身体”,抗拒现代化对人类动物性能源的压抑,对人类身体机能的肢解和弱化:“在日本,人的身体是最软最弱的,大家都用智能手机,觉得信息就是语言,日本的教育体系要求学生把英语和电脑学好就好了,没有人教育学生到农村干点地里的活,或者是背重物,长此以往,身体的功能就会越来越弱。”
11月17日晚演出之前的讲座一开始,铃木忠志便举了身边朋友的例子:夫妻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不聊天,沉默。吃完饭回到各自的房间,丈夫发信息给妻子说,今天的菜很好吃,明天想吃什么,如此交流。铃木忠志认为一个所谓有文化的社会,就是将人类身体的感知与表达能力发挥到极限的地方,一个文明的国家并不代表是一个有文化的社会。现代社会无论在哪里,一旦停电,人们就觉得生活非常不方便,没有办法出行。可是在几百年以前,人类依靠自己身体里面储存的能源生活:“现在我们人类还有什么呢?大部分我们在生活和行为当中,依赖非动物性的能源在行动。”
而他现在努力所做的,就是在剧场的脉络下恢复完整的人类身体:“我们必须将这些曾经被肢解的身体功能重组回来,恢复它的感知能力、表现力以及蕴藏在人类身体里的力量。如此,我们才能拥有一个有文化的文明。”
当代社会受到市场经济与数字沟通的影响甚广,社会公共秩序的规则也随之改变。人们越来越困难地使用感官本能来认识彼此、一起活动,培养更深入密切的人际关系。虽然剧场在数字与经济浪潮之下已落后于电影电视,沦为非主流文化,但它却是历经两千年以上的环境改变而生存下来的艺术形式。
在铃木忠志看来,剧场艺术的本质在于激发人的“动物性能源”。戏剧就是要发掘人身体内部的能量,剧场也变成最后,也是唯一可以唤醒动物性能源的地方,这也是铃木忠志坚持戏剧直到今天的原因。
铃木忠志现场进行互动演示。他希望通过戏剧发掘人身体内部的能量
莎士比亚之所以并不像他所生活的年代看上去那么古老,反而有时显得非常现代,很可能是因为那个时代的欧洲,就像如今的世界,也处于一个激烈的转型期。
2025阿那亚戏剧节将于6月19日至6月29日举行,它把很多有意思的非戏剧空间变成了戏剧表演空间
2025上海·静安戏剧节将于4月25日至6月2日举办,呈现20部、84场次的中外戏剧佳作,其中超过85%为上海首演,国际剧目占比过半,且近9成为中国首演。
2018年,陈丹丹和凌伶创办小顽家儿童戏剧,希望通过剧目的引进和创制,为中国市场带来更先进的儿童戏剧理念。
5月23日至6月2日,会昌戏剧季将再次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