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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克劳利谈葡萄牙帝国衰败: 他们的思维模式停在中世纪

第一财经APP 2016-12-16 10:45:00

作者:彭晓玲    责编:吴丹

达伽马的印度之行“让大西洋不再是一道屏障,这是全球汇聚的漫长过程中的一个标志性时刻”,英国历史学者罗杰·克劳利告诉第一财经。但葡萄牙人简单化的心态,与复杂的印度洋世界格格不入。

葡萄牙地图绘制师1563年制作的西非地图。葡萄牙帝国鼎盛时期,遍布地球四分之三地区,超过历史上任何其他民族。

几年前,英国历史学家罗杰·克劳利(Roger Crowley)写完后来被翻译成十多种文字的“地中海史诗三部曲”,收到一封来自读者的电子邮件,这位也住在格罗斯特郡的葡萄牙人希望他再写写葡萄牙。

就像《唐顿庄园》等经典英剧以跌宕起伏著称,克劳利的“地中海史诗三部曲”(《1453》、《海洋帝国》和《财富之城》)始于公元1000年,地中海霸主威尼斯在泥沼中崛起。推至1453年,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帝国攻陷、末代皇帝被吊死在城门,中世纪彻底结束。此后,雄心勃勃的奥斯曼帝国继续西进,在地中海的另一头,基督教已经做好准备与之决战。在克劳利看来,600年间基督教世界和穆斯林世界围绕地中海,展开的是一场全球的统治权争夺。

在此过程中,作为第一个全球性帝国的葡萄牙帝国,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1999年澳门回归中国,标志着葡萄牙帝国彻底瓦解,昔日帝国荣辉不管在东方还是西方,已然有些被忘却和遮蔽。

这封普通的电子邮件点燃了克劳利的创作念头,他本人也对葡萄牙历史很感兴趣,于是就有了新书《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下称《征服者》)问世。克劳利客观详细地呈现了那些戴着十字架石柱出海的葡萄牙水手,所到之处的杀戮与野蛮,也对他们的成就不吝赞许,称他们是全球化和科学发现时代的先驱。

“我们的见面也是全球化的结果。”12月12日,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专访时,65岁的克劳利开起玩笑,脸上满是时光机器凿刻的皱纹。这是他的首次中国之行。尽管笔下的东西方殖民冲突发生在500多年前,但中东难民危机、土耳其政变等国际重大新闻事件不断发生,昭示着基督教与穆斯林之间的宗教矛盾依然是当今世界的主题之一。

65岁的克劳利脸上满是时光机器凿刻的皱纹 摄影记者/吴军

克劳利的父亲是一名海军军官,曾驻防于地中海多地。童年的许多岁月在马耳他度过。剑桥大学毕业后,他在伊斯坦布尔教英语,并徒步纵览土耳其西部。东西方成长经历让克劳利全无西方学者常见的“欧洲中心论”,“西方国家现在对伊斯兰普遍没有正面评价。我曾经在伊斯兰世界生活过,评价还是比较正面的。”他自信地说。

不过他也指出,土耳其曾经是穆斯林现代化的榜样,现在也遇到很多问题,“目前穆斯林的矛盾和困难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他认为伊斯兰和基督教一样也需要一场革命。伊斯兰很多的执拗风俗习俗让穆斯林在现代社会遭遇尴尬,对现代民主自由社会的耐心也是一种挑战。

威尼斯的僧侣兼地图师毛罗修士创作的这幅地图囊括了当时最尖端的地理知识。地图用上南下北的方式呈现世界,右上方显示非洲是一块大陆,可由海路绕过。

黄金和祭司王约翰的传说

葡萄牙帝国的崛起可以追溯到1415年。这一年,北非重要港口休达被葡萄牙人攻占,一下震惊欧洲。这种充满黄金、香料和奴隶的穆斯林城市,让贫穷、处于欧洲政治与经济中心的外围的小国葡萄牙大开眼界,也激起对外扩张的野心。

葡萄牙人非洲计划的背后,是一个古老的基督教梦想。绕过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伊斯兰世界,因为它阻挡了从欧洲通往耶路撒冷和东方财富的道路。在当时一些地图上,非洲还有一位身穿红袍、头戴主教冠的君王,他就是传说中的基督教祭司王约翰,超级富裕强大,宫殿的内壁和屋顶都铺着金砖。欧洲人相信,他可与西方基督教联手打败异教徒。

“地图,旅行者的故事,关于深入非洲的心脏的大河的混乱图像,黄金的传说,战无不胜的基督教统治者……这些漩涡般的半真半假的故事,异想天开和错误的地理知识渗入了葡萄牙人的世界观。激发他们沿着非洲海岸不断南下,寻找黄金或者那条能带他们找到祭司王约翰的河流。”克劳利在《征服者》中总结。

休达之战后,大片国境线与大西洋相连的葡萄牙人,开始运用先进的航海知识沿着非洲海岸南下,决定尝试通过海路抵达印度。这是瓷器、丝绸等东方奢侈品运往西方的起航地。

葡萄牙人越走越远,他们绕过好望角于1498年抵达印度,1500年抵达巴西,1514年来到中国,1543年登陆日本……从欧洲本土到非洲西海岸再到印度果阿,从南美的巴西到东亚的马六甲和澳门,帝国遍布地球四分之三地区,超过历史上任何其他民族。正如葡萄牙诗人卡蒙伊斯所描述,“如果世界更大,他们也会发现它。”

“葡萄牙殖民的开始是全球化的开始,也是西方占据主导五百年的开端。”克劳利告诉第一财经。与此前的罗马帝国、蒙古帝国等不同,葡萄牙帝国的崛起意味着一种新型的、形式灵活的帝国出现,以机动的海权为基础,并创造出欧洲的殖民扩张模式。荷兰人和英国人紧跟其后成立东印度公司,“日不落帝国”正是受葡萄牙帝国启发建立。

焦躁偏见的闯入者

1498年5月初夏,一场印度洋上季风带来的闪电和暴风雨过后,西高止山脉出现在达伽马面前。这是葡萄牙人第一次看到印度。此前受古希腊天文学家、地理学家托勒密的影响,中世纪时人们相信印度洋是封闭的,从欧洲无法走海路进入印度洋。当时的地图中,世界是被海洋环绕的圆盘状。地球的末端是被无法逾越的黑暗之水的障碍分割。

克劳利高度评价达伽马的印度之行,“让大西洋成为将两个半球连接起来的通衢大道。这是全球汇聚的漫长过程中一个标志性时刻。”

达伽马身上带着一封写给“印度的基督徒国王”的信,满怀戒心来到印度海岸。“现在看来,葡萄牙人早期一个最根深蒂固,也很可笑的误解是,印度教徒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只是他们显得比较离经叛道。”克劳利说,他们在北非打了几十年圣战,一贯的策略是抓捕人质、武器随时待命,在基督徒和穆斯林中二选一,没有想到还有印度教的存在。

葡萄牙人这种简单化的、焦躁的心态,与复杂的印度洋世界格格不入。在这里,千百年来印度教徒、穆斯林、犹太人甚至印度基督教徒都融入了一个多种族的贸易圈。“无知和孤立的是欧洲,而不是他们跌跌撞撞闯入的这片大海。”

1502年,官至东印度海军司令的达伽马开始第二次印度远航时,任务之一是扼杀印度与红海之间的穆斯林贸易。9月底10月初,他拦截了一艘从红海回来的“米里”号,上面载着240多名男子和一些妇女儿童,很多人刚参加完在麦加的朝觐。双方殊死对峙10天后,达伽马下令将船上的穆斯林活活烧死。

“米里”号事件被印度历史学家视为从海上受到西方侵犯的标志。克劳利也说,这是两个自给自足、互相无法理解的世界之间在印度洋的第一次暴力碰撞。“达伽马可能相信要以恐怖手段震慑穆斯林。他的这种信念过于极端。但是,这样想法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克劳利解释,葡萄牙人来自一个充满激烈竞争、根深蒂固仇恨的环境,他们来到印度洋的时候,对伊斯兰世界的观念就非常狭隘。

“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有强烈的传教使命,这是产生冲突的深层次原因。”克劳利告诉第一财经,当然它们都起源于同一个地区,彼此历史很长、冲突的历史也很长。包括耶路撒冷被占、十字军东征等。奥斯曼帝国和西方开始对抗时,原本文化多元的地中海,后来也分成两个,一半是伊斯兰的海一半是基督教的海。

《葡萄牙帝国的崛起》是克劳利的新作。在此之前,他以“地中海史诗三部曲”《1453》、《海洋帝国》、《财富之城》闻名。

狂热与黑暗

1520年秋天的一个夜晚,一小支葡萄牙探险队被带到埃塞俄比亚高原的一座装饰华丽的营帐内。帐幕缓缓拉开,王位上坐着一个圆脸大眼睛,手拿着银十字架的青年国王。埃塞俄比亚达维特二世就是葡萄牙人一直寻找的祭司王约翰。上百年来,他的传说为葡萄牙人的航海提供了强大动力,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他并与之会面。

不过,葡萄牙人很快发现,达维特二世并非中世纪地图上描绘的那么战无不胜。相反,他的王国还被穆斯林包围。1540年战死时,400名葡萄牙远征者拼死抵抗,才挽救了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亚。

正如祭司王约翰的真实面目被逐渐揭开,葡萄牙地理大发现的第一个世纪里,通过对地理、气候、自然史和文化的观察,中世纪关于世界的许多其他神话以及古代的权威智慧被相继揭穿和破除。“正是这种观察拉开了现代早期的大幕。”克劳利点评。

1521年,以举国之力狂热投入未知海域探究的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去世。随后,《征服者》中克劳利最喜欢的历史人物、印度总督阿尔布开克也在被解职后去世,葡萄牙圣战的梦想再也未能继续,帝国开始走向衰落。“葡萄牙人的衰落也是必然的。人口很少,从长期来看想要控制整个印度洋是不可能的。”克劳利说,他们的思维模式也停留在中世纪,和西班牙人一样,葡萄牙人没有经商才能。从殖民地掠夺来的巨额快钱很快就流到德意志、意大利等地。

克劳利还把郑和下西洋与葡萄牙的海外冒险对比。郑和的船队像美国人的登月行动一样先进,但留下的影响“就像月球尘土中的脚印一样”;而葡萄牙的全球化对历史贡献很大,玉米运到非洲,导致人口爆炸式增长。面包和火器带到日本,星盘和四季豆引入中国。

同时,也有无比黑暗的一面,对土著的血腥杀戮,把非洲奴隶运往美洲。当今西方世界最有名的思想家斯蒂芬·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中就说,非洲的奴隶贸易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篇章。

克劳利解释说,葡萄牙只有100万人,派出的殖民者很多都是罪犯。航海本身也是去遥远未知的世界,只有最绝望、没有出路的人才愿意去。很多殖民者去东方都不是效忠国王,是为了自己发财。这群人必然会制造出很多暴力和麻烦。

他自己对葡萄牙人远航和征服过程中“很多愚蠢的行为”难以理解。他笑着说,或许就像有部英国小说中所说,“过去是异邦,那里的人做事的方法和我们不同”。

采访最后,从北京乘坐高铁到上海的克劳利还主动告诉第一财经,也许过段时间再回顾西方崛起这五百年,不过也是历史长河中短暂的辉煌,“东方有这么悠远的历史和文化,这么多人口。现在东方又开始压倒西方。”

————人物链接————

罗杰·克劳利

出生于英格兰的历史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英文专业,后在伊斯坦布尔教授英语。他在多年时间里广泛游历了地中海世界,对其历史文化以及航海史和亲历者历史有着广泛兴趣。他著有“地中海史诗三部曲”(《1453》《海洋帝国》《财富之城》)及《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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