缔造奇迹的维塔工作室：奇观始于人心

“维塔工作室”创始人理查德·泰勒已经在特效行业待了27年 摄影记者/吴军

维塔工作室先后负责《金刚》《阿凡达》《霍比特人》等影片的概念设计与视效工作 摄影记者/吴军

2001年12月19日，《指环王：护戒使者》拉开一段魔幻之旅的序幕。英国作家托尔金笔下的中土世界，被搭建得瑰丽、精致、磅礴到无以复加。如今15年过去，《指环王》三部曲仍是奇幻巨制难以逾越的巅峰。而为《指环王》缔造视觉奇观的维塔工作室也由此名声大噪。

此后，维塔工作室先后负责《金刚》《阿凡达》《霍比特人》《第九区》等影片的概念设计与视效工作，擒获了五座奥斯卡小金人。

这个远离世界电影中心好莱坞，地处新西兰惠灵顿远郊的特效工作室，是当今世界电影产业中重要的技术支柱，也是影迷们、特效工作者、概念艺术家心中的圣地。12月13日，“维塔工作室”创始人理查德·泰勒带着“维塔工作室·格特博士的世界”大展亮相水乡乌镇，首次在中国展示大型工作台，以及设计手稿、原创模型等。维塔工作室沉淀数年的作品《格特博士》也将以实体形式再造原著漫画中的异想世界。

意外之旅

这个12月，乌镇的小桥流水、灰墙白瓦间，混进了一些奇怪的元素。北栅丝厂的空地上，巨龙史矛革静静地休憩，它通体暗红，毛发战栗，琥珀色眼球微露愠色，到了黄昏便会发出幽暗的光。通向展厅的走道上，悬挂着蓝印花布质感的门帘，上面印着维塔工作室和格特博士展览的标识，庄严地向游客宣告，此处有“结界”。

科幻片《第九区》的首席概念设计师葛雷格·布鲁德莫是展览《格特博士的世界》的创作者，痴迷于上世纪老旧科幻片的葛雷格，从一把镭射枪中获得的灵感，经历了八年的时间，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蒸汽朋克风的幻想世界。相较于全新世界观的设定，“维塔工作室”回顾展更像是情怀之作。 维塔是一种新西兰本土昆虫，至今已存活了上百万年。毛利人称之为“丑陋之神”，而维塔工作室的日常就是制造各种奇形异状的生物，维塔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酷炫的小怪兽”。上世纪八十年代，理查德·泰勒和妻子塔尼亚·罗杰在惠灵顿一间家庭作坊中，开始打理“小怪兽”的各项事务，到如今长成枝繁叶茂的视效巨头。

展厅中央摆放着电影场景中的模型和机械道具，1：1大小的巨魔、半兽人、戒灵骑士还有咕噜，纷纷从幻想场景中走出来，和游客零距离接触。展厅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是维塔工作室成立二十多年来的大事记;十个独立展柜介绍工作室各部门的分工及运作，游客可以实时观看设计师们如何一点一滴创造出道具武器、战袍和盔甲，又如何布置一间肃穆、凝结历史感的战争纪念堂。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自己做手工艺品，当我打算以此为生时，父母都觉得我疯了，但除此以外，我不想做任何事情。”如今，理查德·泰勒已经在特效行业中待了27年，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热情：“我生命中的每一个早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启一天的工作，和一群富有想象力的朋友合作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关于维塔工作室的未来，理查德似乎并没有宏大目标，也不想打造所谓“帝国”：“我们从来没有说要成为全球最棒的特效公司，我们只是尽力做最好的自己。”

创意源自生活

十年前，北京电影学院副院长孙立军第一次到新西兰，就奔着维塔工作室去了。那天，理查德·泰勒向他展示电影中曾经使用过的道具——一枚弓箭，让孙立军感到惊异的是，一米开外，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真假：“一个普通道具就能够做到这种精致程度，我想这就是我们现在缺少的东西。”导演郭帆在筹备科幻电影时为寻找合适的头盔犯了难：“尽管我们有几乎全世界最好的硬件，但中国电影的工业化水平距离完成一部合格的科幻片还相差甚远。”

维塔工作室创立之初也曾遭遇种种困境。回想起《指环王》系列创作，理查德感叹：“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年工作室只有八分之一的员工曾经参与过电影电视制作，余下的所有员工都需要重新培训：“你得去帮助这些从未尝试过的年轻人，去训练他们的想象力，学会建造世界上的一切。”最终，耗费七年时间，整个团队创作出48000件模型和道具：“不管是有能力还是没能力，只要你有热情、有坚持，就能获得做梦也想不到的成就。”

在人工智能尚不发达的年代，世界上仅有少数艺术家可以将虚拟世界以灿烂的形式展现在银幕上。维塔工作室的概念艺术家仅靠铅笔、画笔和纸张就创造出一个令人深信不疑的虚拟世界。而甘道夫、阿拉贡、精灵女王、戒灵、咕噜等形象至今仍是魔戒迷心中的不朽经典，他们的诞生源自设计师对工艺的极致追求，光是咕噜的表情，就设计了九千多种不同的头部肌肉的组合方式。

咕噜的形象是魔戒迷心中的不朽经典 摄影记者/吴军

《指环王》系列模型细节 摄影记者/吴军

源源不断创意与灵感来自对现实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咕噜的造型设计参考了好几个种类的动物，它是两栖动物，有点像青蛙，它有半透明的皮肤，不能在太阳底下待太长时间，又有点像一个没毛的猫，或是长着大眼睛的小型灵长类动物。”

理查德进入采访厅，就开始不停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一会儿指着屋顶的横梁研究一番，一会儿又指着记者鞋子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一个细节，你的鞋子上有一个磨损痕迹，皮革已经开始磨穿，就在这里。这很有趣。”

“有些人可能自己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视角，因为他们受到的教育从来没有教给他们看世界的多重角度。”在理查德眼中，人被分为两种，一种人只是单纯地“看”，另一部分是观察和研究这个世界：“我们的设计师是那些观察世界的人，每一天，每一分钟，他们对知识充满渴求，并对这样的观察充满兴趣。”

如今，人类艺术的瑰宝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网络上，手机上，笔记本上，应有尽有，设计师可以随时借鉴别人的创作激发灵感，用来创造内容的工具也越发神奇，但理查德说： “关于创意，我从未发现有比观察真实世界更管用的方法。”

尊重“突破”

2009年，《阿凡达》被认为开启了电影史上的新纪元，给人以划时代的视听震撼。影片的合作特效公司之一就是维塔工作室。理查德坦言，这是他职业生涯中遭遇的最大的一次挑战，因为他们碰到了一个要求极高的导演，他所需要达到的效果，并不仅仅是在银幕上去呈现一个外星生物，即便它们设计已经如此精美，看起来如此真实。他希望告诉观众，这是有思维的生物，是不可思议的有灵魂的角色。

让人们相信虚拟世界真实存在，并投入其中与之共情，并非易事。因此，特效设计并非只是设计一个单品，而是去缔造完整的世界观。只有通过理解世界，理解文化背景下的角色，才能设计出接近真实的作品。维塔工作室“参与发展纳美文化的起源，创造它们的神话和信仰体系，思考它们如何记录历史，如何举行宗教仪式，它们的狩猎工具……“我们的团队花了2年半的时间，去努力构思纳美世界关于文化的所有部分。”

“现在有一种声音，认为你唯一需要做的是设计和建造镜中的世界，而不去管镜头背后的东西，否则那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理查德否定了这样的观点，他举了一个例子：“当你为一部中世纪的电影去设计一套盔甲，它不是就这样凭空创作出来的，是在历史中发展形成的，我们试图去梳理设计的传承性，去研究它在那个历史时刻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此，观众才能和镜头前的那个瞬间产生情感共鸣。”维塔工作室负责张艺谋影片《长城》的兵器和怪兽饕餮的设计。工作室一名来自中国的设计师帮助团队理解饕餮的形象，完善团队关于中国古代神话生物的知识。

《长城》请到维塔和工业光魔两家世界顶级特效公司，特效场面获得了保证，却没能挽回空洞的躯壳，差评如潮。但理查德回忆起与张艺谋的合作，仍觉得非常幸运：“他是一个思想者，他的可贵之处在于他非常的谦逊，喜欢沉思，他说的每句话都很有深意。”

对于中国的“大片”，理查德·泰勒的态度显得很宽容：“无论从科技、艺术、工艺、理解的角度来看，通过全球化的合作去拍摄一部规模巨大的电影是非常困难的。”观众通常是苛刻的，因为他们只是希望在电影院中愉快地享受两个小时，只有真正参与过的人才知道，一部作品背后付得多少汗水和努力，有时候几秒钟一闪而过的镜头，都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突破。

“任何一个想要突破的人都值得被尊重。”理查德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你知道美国影业并不是一夜之间成熟的，它用了百年的时间站在前辈的肩膀上，一步步爬上去，是通过一代代电影人非凡的创作激情，才变得越来越强大。

情感之核

在漫长的特效生涯中，理查德最钟爱的是微缩模型，用很小的尺寸创作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不过遗憾的是，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尤其是3D电影的制作，微缩模型产业也在逐步萎缩。以前，维塔工作室的道具都是百分之百手工制作，每一件物品都经过精心雕刻、缝制，制作，轮廓分明。现在，工作室大约六成的物品由机器制作，通过3D打印，采用激光切割技术：“手工制作，无论是速度还是效率都已经追赶不上生产计划了。”

“技术方面必须非常出色，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好的想法。“理查德说：”你可以去拍一部类似《星球大战》那样的场面宏大的电影，但如果你不去关心你的角色，观影体验就会非常乏味和平庸。观众可能会因为它的场面去看，但不会再去第二次，也不会再记得这部电影。”

理查德提了个问题：“我们为什么看电影?”重要的不是技术本身，他给出自己的答案：“被浩瀚的场面震撼，逃避我们每天的烦琐。但我希望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去看电影是因为我们想和里面的人物有一种关联，不管他们是皮肉之躯还是橡胶，还是数码。我们看电影是因为想感觉到嫉妒、恐惧、同情、高兴、挫败、恨还有爱。伟大的人物和角色可以让我们产生这些感觉，这才是我们这个行业的用途，幻想虚构的人物，用他们的情感来帮观众穿越到任何的世界、宇宙。”他说：“当我们展望未来视觉的时候，这一点会变得越来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