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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独立动画片,差点就成了中国的《千与千寻》

第一财经APP 2017-02-24 12:24:00

作者:葛怡婷    责编:吴丹

中国独立动画《好极了》,是继《千与千寻》之后,新世纪以来第二部入围柏林主竞赛的亚洲动画电影,也是首部入围这一单元的中国动画。它以前所未有的独立姿态杀入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为中国动画史增添了重要一笔。

48岁的动画导演刘健(左)耗费近四年时间,在家庭小作坊里一帧一帧打磨出心血之作《好极了》

2月18日晚,第67届柏林电影节黯然落幕,相较于最佳影片得主,人们更关心的是新晋影后金敏喜和韩国导演洪尚秀备受争议的恋情,一部来自中国的动画电影也被冷落了——原本被寄予擒熊厚望,却颗粒无收。这部名为《好极了》的黑色幽默动画,是新世纪继《千与千寻》之后,第二部入围柏林主竞赛的亚洲动画电影,也是首部入围这一单元的中国动画。它以前所未有的独立姿态杀入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为中国动画史增添了重要一笔。

权威电影杂志《银幕》为此抱不平,它在推特中写道:中国动画电影《好极了》无疑是惊艳之作,没有拿奖是一个错误。作为民意与媒体声音的代表,电影节场刊给出的评分为3.3分(满分4分),这个分数仅次于获得银熊奖最佳导演奖的《希望的另一面》,超过了金熊奖最佳影片《肉与灵》。

最终结果令人惋惜,但制片人杨城告诉第一财经,媒体同行和观众们的反应让他和导演刘健已经觉得“好极了”:“得奖与否更多的时候是看运气,要权衡各种各样的综合因素,还有本届评委的个人趣味。对我们来说,能与高手过招,入围就是实力的证明。”

一个人一部动画

《好极了》和一般动画长片的制作模式大相径庭。它是48岁的动画导演刘健耗费近四年时间,在家庭小作坊里一帧一帧打磨出来的心血之作。他用一块Wacom画板,一台苹果电脑一体机,一套premiere软件完成了影片的大部分创作。一个人负责编剧、导演、原画、分镜头,呈现出强烈的个人特质,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摒弃浮夸华丽的造型,色调灰暗阴沉,人物面目丑陋,画风简单粗粝,这种对迪士尼动画固定程式的“反叛”技法,挑战了观众们的传统观影习惯,创造出一套全新的视觉语言。

从电影海报就能感受其怪诞的美学风格:低沉的天空下树影重重,破败的铁轨上,一只绿色的蜥蜴扭头望向漆黑的远方。影片开头的一句话援引自托尔斯泰的《复活》,提示着观众,这是一部面向成人的现实主义电影:“尽管树木遭到砍伐,鸟兽被驱逐,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

《好极了》怪诞的美学风格

故事发生在一个中国南方小镇,工地司机小张为了挽救和女友的爱情,抢劫了老板的百万巨款,几股势力得知消息后,为了得到这笔财产,对小张展开追逐。原本素不相识的几个人,命运就此开始产生交集。影片中充满了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神转折,一番阴差阳错的交手之后,迎来了意外的结局。

在柏林电影节新闻发布会上,刘健这样阐释故事的核心:“真正的主角就是那一包钱,每个人都想要,它被不同的人带到了不同的地方。在故事中心,纵横交织的线索组成了剧情。”电影网站《Indie Wire》如此总结:“如果把昆丁·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制作成一部发生在当代中国的动画片,大概就是《好极了》的样子。这是一部关于地下犯罪世界的群戏。”在一些国内影评人看来,这个故事投射了金钱至上、信仰缺失的时代病,虽然是一个黑色幽默的荒诞故事,展现出的社会图景却“比真实更加真实。”

某种程度上,《好极了》像是刘健的第一部动画长片《刺痛我》的升级版,制作更加精致,主题一脉相承,同样采用了多线叙事的手法,延续了“夺命金”的叙事逻辑。《刺痛我》讲述的是在全球经融危机之时,失业的小张本决意离开城市回农村老家,却因为几场意外事件迟迟未能成行,先是被人误认为是小偷遭受毒打,而后又因为好心扶老人被冤枉成肇事者关进警局,最后莫名其妙卷入一场50万元的权钱交易,数天之内他亲历了惨烈的凶杀现场,并目睹了好友的死亡。

2010年完成的《刺痛我》虽制作有些粗糙,但仍凭借独树一帜的画风,关照现实的勇气在海内外获奖无数,其中包括第四届亚太电影奖的“最佳动画长片”奖,并入围了动画界重量级奖项法国昂西国际动画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法国《电影手册》曾撰文称赞它是“真正的惊喜。”

众多奖项中,对刘健最具特殊意义的一个,是以日本已故动画导演今敏先生的名义设立的动画奖项“今敏奖”,首届中国独立动画论坛将它颁给了《刺痛我》,颁奖词中这样写道:“我们为当下中国存在这样的导演而感动,他创作的作品充分展示了可以配以真正独立之名的冒险精神,而这也是今敏一直以来不断挑战的世界,如果今敏先生在世的话,他也会喜欢这部作品。”

《好极了》色调灰暗阴沉,人物面目丑陋,画风简单粗粝,却以平等而悲悯的目光,关注社会边缘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

边缘人的边缘生活

相对于人们常常提及的擅长多线叙事的盖·里奇,刘健更青睐北野武和科恩兄弟,而今敏则是他最喜爱的动画导演,在他看来,今敏的《东京教父》是一件完美之作。2011年去世的动画大师今敏,在很多名导心中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神圣地位,他写实主义的画笔闪烁着非同寻常的想象力,光怪陆离的场景常令人感觉陷入梦境。《东京教父》恰恰是被认为是他一生中最朴素和严肃的作品,三个拾荒者流浪在东京的街头,为一个弃婴寻找亲生父母,漫天风雪和刺骨凛冽中,流淌着脉脉温情与希望之光。刘健的两部动画长片,无论是《刺痛我》还是《好极了》,都和《东京教父》有着相似的底色,他与今敏一样,怀着平等而悲悯的目光,关注着社会边缘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困境,用作品反映他们身上那种被现实与命运操控的无力与犹疑。

正如今敏对东京的细微观察与精致描摹,刘健把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南京作为原型,在此背景上进行创作,他剔除了虚伪与矫饰,真实的记录了这座城市的质感,还原它的那些颓败街巷和总是阴沉沉的气候。他画下鸡鸣寺、安德门、长江大桥、苏果超市,对于生活在这里人来说,这些都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很多中国城市都感觉挺像国外的,事实上,当你在城市一边能看到巨大闪亮的摩天大楼时,拐个弯就能看到跟《好极了》片中一样的小街小巷。你会在片中看到很多人地理位置上住得非常近,但又彼此生活得截然不同。”不少观众对刘健作品的最大感触就是浓郁“市井气”,网吧、舞厅、包子铺、足疗、洗浴——“市井”是刘健很喜欢的场景:“就像我在一个巷子里散步,或者是去菜市场买菜,跟生活很贴近的感觉。在这种地方可以看到很多人生活的痕迹,也能看到一些情感。有时候我晚上散步看到一个杂货店亮着灯光,或者看到一个正在看书的人,看到这种场景就很想记录下来。生活就是点点滴滴。”

影片中的角色都操着不同的口音和方言,也源自刘健的设计:“中国很多城市中就是这样的。中国的城市中有很多移民,南方人、北方人、外地人,大家都会住在同一个地区。在这个地区,会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人。”

此外,刘健还时刻观察着社会动态,把诸如扶老人被讹、整容乱象、留学潮,成功学等时代感的元素放在了影片里,大谈特朗普、英国脱欧以及乔布斯,又借某个路人角色戏谑“自由”的定义——终极要义就是”买买买“:第一等自由是菜市场自由,第二等是超市自由,第三等是网购自由。“我在影片中提到了不同的社会问题。与此同时还要保持幽默,还要有一点荒唐,这样观众不会累。我想要做一个有意思又不一样的故事。”

柏林电影节只是开始

1969年出生的刘健在动画领域并不算新人,但着实低产。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在南京艺术学院学习中国画,毕业后迷上当代艺术,平日爱写小说,玩乐队,也做过商业设计,之所以转行做动画,是因为觉得画画没什么挑战了:“我想表达的内容靠一张画已经表达不出来了,所以想找其他的艺术方式,不断摸索之后发现电影是最适合的形式。”

真正与动画结缘是在2000年以后,刘健先后为冯小刚的《大腕》、孟京辉的《像鸡毛一样飞》制作动画短片。2005年,他参与制作了一部面向幼儿的日播系列动画《虫虫》。那次的经历并不愉快,甚至令他几近崩溃,朦朦胧胧中意识到“这事儿不太对,一定要做属于自己的作品。”

与电视台的合同到期后,2007年,刘健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乐无边动画”,虽号称“工作室”,实际就是一个家庭小作坊。他和爱人商量把房子卖了,又和父母借钱,前后花了四年时间,以70万元的预算完成了《刺痛我》。《刺痛我》的成绩傲人,但代价高昂。

2012年,刘健开始着手拍摄《好极了》的时候,找到了气味相投的合作伙伴。这意味着他不用像拍《刺痛我》时那样全靠自己,有了专业的人力支持和资源补给,摆脱了资金匮乏的窘境,相对于《刺痛我》的直白和压抑,《好极了》松弛,也更加“好看”了。

不可否认,一些独立电影人背离市场存在是为了坚守创作的自由,与此同时,良性循环的创投机制也是小众题材不断酝酿新成果的重要支撑。电影市场的增长,对丰富的内容有了更广泛的需求,观众口味也越发多元,近两年,越来越多的小规模影视公司开始投入艺术电影的制片投资工作,为独立导演提供项目运营的支持。相比于商业大片,独立电影的发行难度更大,需要用有限的资金最大化地实现目标,对从业者的要求更高,也更专业。

哪吒兄弟影业公司的创始人杨城很早就相中了刘健和他的作品,观看《刺痛我》后,他立刻被这种独树一帜的风格所吸引,加之二人对电影的追求和理解又和合拍,合作水到渠成。2012年,还在天画画天公司的杨城说服了老板开启了项目,一年后他又把它带去了另外一个公司,最后干脆自立门户,《好极了》成为他创立的新公司出品的首部电影。

杨城年轻,却已是资深的独立电影制片人,此前曾参加过艺术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唐皇游地府》等口碑电影的制片发行工作,《好极了》是他第一次尝试动画电影项目。动画电影往往意味着漫长的酝酿周期,不可控的时间成本,但他认为这是一个完美的开端:“小成本,个性鲜明,刘健开创了一种全新的视觉风格,同时又有流通的价值,可以传播和发行。”在杨城看来,《好极了》拥有严肃的主题和优秀的艺术水准,同时兼具娱乐性与观赏性,普通观众也能够接受,这是它最大的优势。

作为影片的制片人,杨城尊重刘健在创作上的独立性,为他提供项目运营的帮助,邀请柏林金熊奖电影《白日焰火》的声音指导李丹枫,为《好极了》提供专业的声音制作,提升了电影的质感,也让《好极了》的完成度比《刺痛我》进步了许多。

刘健和杨城都希望《好极了》能够走进更广泛的观众,被更多人看到,而非止步电影节上的孤芳自赏。国际发行方面,杨城最终确定了近年来在独立电影领域声名鹊起的法国公司Memento films,这家公司曾经成功发行过《一次别离》、《修女艾达》、《冬眠》等杰出作品,《好极了》是他们公司成立以后发行的第一部动画片,公司董事长艾米丽·乔治也肯定《好极了》的艺术成就:“这是一部令人惊叹的电影,它的叙述方式前卫、迷人,极具独创性。”

“更重要的是国内的发行,希望让更多的国内观众能看到,它的目标观众也是国内观众。”杨城告诉第一财经,《好极了》的国内发行工作正在筹备,它不会是主流的商业大片,但也不是特别小众的电影,一切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比如去更多的电影节,让行业内的顶尖人士注意到它的闪光点,而柏林只是一个开始:“独立动画电影没有明星,我们也不打算找明星配音,因此它非常依赖口碑传播,我们会参与更多的电影节发酵口碑,也相信《好极了》会有更好的表现。”

对于导演刘健来说,能有机会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在制片人杨城看来,每做一部电影都需要耐心,才华和能力都是其次,花更长的时间去等待,才能孕育出完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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