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下午,两届戛纳影后伊莎贝尔·于佩尔在上海文化广场朗读《情人》,这是她在中国的首次舞台演出。
一袭白裙,金属色高跟鞋,一束光打在这个瘦削的女人身上,这出七十分钟的独角戏,把现场两千多位观众带入了消逝的昨日世界,带进杜拉斯絮絮叨叨的陈年回忆,以及许多年前发生在西贡潮湿炎热季节里的爱情。“不可思议的演出。”谢幕时,观众们站起来给予于佩尔经久不断的掌声,她轻轻说了一声:“merci(谢谢)”。
演出前一天,导演贾樟柯与于佩尔在上海文化广场进行了一场对谈。于佩尔一身红衣,裸粉色内搭,娇俏如同少女。两周前,贾樟柯刚与于佩尔在戛纳70周年庆典上碰面,这次坐在一起对谈,贾樟柯谦逊得像一个学生,他撂下一百多人的新戏剧组,只为和这个被他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演员”聊天。他赞赏于佩尔的表演:“她对目光视线的处理非常有想象力,非常的精确。她目光投向哪,什么时间投向哪,是非常重要的。”《电影手册》前主编赛日尔杜比亚纳也曾谈到于佩尔,当她凝视摄像机时,眼神透露的深度能消除任何邪念:“你想看我的身体,但我展现的是我的灵魂。”
于佩尔在上海发布会上
导演贾樟柯与于佩尔
在第47届金球奖颁奖礼上,63岁的于佩尔凭借电影《她》获得剧情类最佳女主角奖。影片中,她饰演一个强悍到近乎变态的中年女子,在遭遇种种人生悲剧之后依然所向披靡。她的优雅中透着冷漠,表情中混杂着坚定与犹疑、勇敢与脆弱。于佩尔谈到自己如何处理角色时说:“我演的这些角色有好有坏,有邪恶有清纯,也有力量感和脆弱感,我不希望在表演的时候分界非常清晰,越是混合,一个角色才能活生生站起来,它更像是一个人。”似乎与40年多前那个刚出道的年轻女孩没什么分别,她神秘莫测、充满距离感,却又渴望在电影中奉献一切:“我是很喜欢孤独感的人,因为可以得到思考。”
63岁的于佩尔凭借电影《她》的精湛演技,获得金球奖剧情类最佳女主角奖
1978年,她在名导克劳德·夏布洛尔执导的《维奥莱特·诺齐埃尔》中出色扮演了一名杀父弑母的“恶之花”,第一次获封戛纳影后,可就在颁奖礼前,保安差点把她轰出去,她的装扮实在看起来不像来走红毯的明星。在戛纳七十周年庆典之后,她在社交网站上发的一张照片,她站在两个女演员中间,表情淡漠到冰点。有上海影迷问起她当时的心情,她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对于很多人来说在红毯上大家都要微笑,都要穿得很美,在那个瞬间我让自己没有任何表情,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蛮好玩的。”
《维奥莱特·诺齐埃尔》剧照
在中国,女演员的形象大多青春靓丽,到了中年忽然消失,再出现时已是暮年。于佩尔从十七八岁一直演到现在,中年之后爆发出更强大的能量。论容颜,她没有同期法国女星苏菲·玛索或是伊莎贝尔·阿佳妮那样惊人的美貌。她眉目寡淡,靠着对角色的拿捏,赢得了两次戛纳影后、两次威尼斯影后,一次柏林影后等欧洲顶级电影节殊荣。随着岁月增长,散发出愈发迷人的气质。
有人评价现在的于佩尔:“她的美不是少女的鲜嫩的美,是开过花结了果,果实落到地上,又长出一棵小树的美。”
贾樟柯觉得,于佩尔从少女时代演到现在,呈现不同年龄段女性的形象,本就是一个女性宣言:“在一个男权的社会中,才会认为女演员会被年龄限制,我们应该表现跨越各种年龄段的女性形象,而不仅仅是把年轻女性作为满足男性欲望的观看对象。”对于佩尔来说,她幸运生在一个开始有女权主义思潮的时代:“我所有的女性角色,年龄不是一个问题,对于我来说所有的女性角色最吸引我最重要的仍然是她的思想,她的价值,她的命运。”
无论是最近出演的《她》,还是《钢琴教师》、《女人韵事》,于佩尔饰演的角色几乎少有“正常人”。有影评人开玩笑说于佩尔演过70多个角色,35个是裸体出演,35个精神有问题。于佩尔说:“那我不就是一个裸体的疯子?我并不觉得我演的角色是不堪的。很多人会去定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会用变态、不耻或乱伦来形容,很多人会觉得这个东西在观众看起来不舒服,不舒服又怎么样呢?”在接受媒体群访时,她说她最怕的是她的角色太过平淡,没有波澜。
这些年,她多产、高质量地演绎不同角色。与《她》同年,于佩尔主演的《将来的事》斩获了柏林银熊,她梳着同样简单的发型,从游戏公司女上司无缝对接大学哲学女教师,撑住两部风格截然不同的电影。去年,她有六部电影进入院线,今年,由她参演的七部电影都将陆续上映。出道至今,她已演过一百多部电影。
她热爱每一个角色:“所有人都是我,又没有一个是我。每个角色都能在我心中引起回响,但没有一个角色和我本人非常接近。”
《将来的事》剧照
于佩尔不仅仅在银幕上大放异彩,同时还是一名出色的戏剧演员。从1991年出演莎士比亚戏剧作品《一报还一报》起,连续出演了《玛丽•斯图亚特》、《危险关系四重奏》、《欲望号街车》等戏剧。多年来,她在舞台表演上的探索从未停歇。2015年7月,她曾在第69届亚维农艺术节上,朗读了法国著名作家萨德的《瑞斯丁娜和于丽埃特》的选段,她将肢体动作和表情削减至最少,仅以嗓音魅力抵达听者灵魂。
或许,于佩尔正是朗读《情人》的最佳人选。在那个著名的开头,杜拉斯写道:“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于佩尔从不刻意掩饰容颜的衰老,花甲之年却透着股青春少女的生气与灵动,有一种不加修饰的天真与可爱。有记者问她女人如何才能成为女人,她说:“女人是天生的,虽然会遇到很多生活的变数,要坚持走自己的路,要放弃那些教条教义,做自己。”
此次于佩尔来到中国,吸引了众多戏剧、电影热爱者,也吸引到了法国领事馆的青睐,列入“中法文化之春”系列。于佩尔谈及在法国,有越来越多的演员尝试朗读:“字组成句子,句子组成故事。很久以前,我们有吟游诗人,后来才慢慢发展成为戏剧。朗读看似简单,却可以非常强烈,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这场独一无二的演出,让戏剧回归语言本身。继上海之后,她还将在广州、北京演出。
关于于佩尔个人的纪录片《献给表演的人生》中,她谈到自己对表演的理解,她说自己是无形的,没有面孔和轮廓,她又把表演比作睡眠,比作走私和盲人的前行。
在这一次的对谈中,于佩尔谈到做演员的初衷,是要去别处:“小时候,我想要做演员是因为我想要去别处,从地理上来说想更多的旅行,想看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本身来说,想要探索自己,想要探索每一个导演的内心世界,探索每一个人内心对于世界的不同的想法。”
贾樟柯与于佩尔对谈实录(节选)
贾樟柯:我有一次读到《电影手册》对你的访谈,你一直强调你也是自己的观众,怎么理解这个话呢?
于佩尔:作为演员,你需要去表演,但在表演中间,你需要用另外的视角看待自己的表演,所以就是一个观众。我自己看电影时,也经常会看角色到底在想些什么。
贾樟柯:你从十七八岁一直演到现在,特别是最近十几年爆发出特别强的表演能力。你的工作本身,我觉得就是一个女性的宣言,从十几岁演到现在,呈现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形象,你是有很明确的阶段性的改变,还是在最早建立起来表演的信念上一直坚持?
于佩尔: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会演很强壮、或充满力量感的女性角色。我最早饰演的角色有幸存者,也有些角色是被害者,但那些幸存者慢慢变成跟生活抗争、需要争取很多权益。我很幸运,生在女权主义思潮萌发的时代,能够得到这些角色,并逐渐转变自己的戏路。我所有饰演的女性角色,年龄都不是问题,最吸引我的,仍然是“她”的思想、价值和命运。
贾樟柯:我看有个影评人开玩笑说,于佩尔演过70多个角色,有35个是裸体出演的,35个是精神有问题的。当然包括我在内,大家精神有没有问题也不好说。我觉得你能够接受各种各样的角色,特别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钢琴教师》里面,你会表演出很多不堪的行为,包括在地上打滚受虐。可能对于法国乃至西方来说,这样表演跟自我之间的关系是很早就建立起来的。但可能对于中国来说,它还是具有非常强的启发意义,就是表演这个工作怎么用自己的身体、想象力去突破自我,打破自己的约束?我觉得这要经历内心解放的问题。你是怎么跟这些角色相遇的,怎么准备她们?
于佩尔:35个角色是裸体的,35个角色是疯子,那应该是一个裸体的疯子。我并不觉得自己所演的角色是不堪的,很多人定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会用“变态”、“不耻”或者“乱伦”这样的形容词,但我是不愿意用的。我选择这些角色,只是认为“她”表现出来的东西能跟观众有内心的呼唤,让观众感动,这就是好的角色。像今年的《她》,很多人会说“变态”,我只要观众在看的过程中受到触动,在庸碌的生活中被埋藏的东西展现出来,这就是价值。每个人心中有时候会有妥协,他们可能过着正常的生活,但他们可能因为生活中需要妥协很多事情,他内心深处说不定就会被别人定义为“变态”的东西。所以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如果有人说,这让他看起来不舒服,不舒服又怎么样呢?我还挺喜欢不舒服的东西,我的表演能让观众内心有呼应就够了。
贾樟柯:看你的表演,从《钢琴教师》到《情人》或者更早的影片,总有很奇妙的观影感受。好像我们看一幅壁画,有很多细节,非常多的表情,非常多表情的变化。猛地一看,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那样的饱满,同时又保持了一个色调,保持了一个控制,保持了让整个影片获得一种镇定的质感。我想知道,在你在表演中的细节是怎么获得的?比如说在《钢琴教师》里面有一场戏,你从地下通道出来,在街上走,一出来就撞到一个陌生男人,你走了几步,开始弹碰撞之后的灰尘或者痕迹,仿佛要把侵犯身体的灰尘弹掉,非常的细腻。像这样细节的来源是建立在案头工作的准备上?还是一种下意识的表演?
于佩尔:我比较倾向于后面一种方式,不做功课,我的很多表演都是潜意识的。拍《钢琴教师》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读过原著,因为导演跟我说,不要读这本书。
我不太喜欢在表演之前先去做功课,甚至不喜欢排练。排练时你有非常新鲜的感知,这时候的反应可能是最及时的。我相信瞬间的力量,这个力量能让我表演出很多东西。你说的弹灰尘这个动作,在书里有写到,钢琴教师是偏执的、有强迫症的人,非常不喜欢跟人有任何的接触。所以这个细节是写在书里的。我在整个电影的拍摄中,跟导演没有任何前期沟通,也没有任何讨论。电影艺术其实就是一种语言,是电影屏幕和观众之间会有交汇出的一种语言。对导演和演员来说,他们之间有另外一种语言,演员就是想怎么样去演一个角色,导演则在镜头负责怎样的布景跟配置,我们所具备的语言是不同的,跟每一个不同的导演合作,产生的火花也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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