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这是一个暗流涌动的时代

3月4日上映，首周末票房2600万元——这是导演李玉新作《观音山》的骄人成绩。作为3月影市最受关注、话题最多的国产文艺片，《观音山》喊出了 “票房过亿”的豪言。若真如此，这将成为中国文艺电影运作的成功典范。连续在10个城市奔忙着做宣传的李玉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称，迷茫与迷失，是她一直想在电影中表达的，“这是时代带给我的感觉”。

第一财经日报：你拍摄的电影似乎有一种脉络。《红颜》讲的是一个女人如何背负破碎的历史，《苹果》关乎一个女人如何面对残酷现实，《观音山》则用一种情绪带观众进入一段旅程，探讨生死话题。你的几部电影是否有一种递进的、变化的女性视角？

李玉：和一个人的成长一样，我一直在拍最接近自己内心的电影，所以我每个阶段拍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今年夏天》是一个少女，正处于青春期；《红颜》离开了少女期，变成女孩，有了女孩的各种感受；《苹果》仍是女孩，但稍微成熟。《观音山》虽然回到了少女的故事，心态上已经成为了女人。

日报：你是拍纪录片出身，之前也拍过不少关于女孩、女性的纪录片。无论《苹果》还是《观音山》，都因真实而充满力量感。在你看来，纪录片里的真实与电影里的真实有什么不同？

李玉：电影与纪录片都在用影像表达观点，在电影语言和表达方式上是相通的。唯一的不同是，纪录片无所谓真实不真实，真实度是无法选择的、躲不掉的真实；电影里的真实可以选择，可以营造，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生活，唯一真实的是心理依据。拍纪录片，镜头里和退后一步看到的世界是一致的；拍剧情片，镜头里和退后一步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

真实和虚构的界限越模糊越好。真正的电影让你感同身受，会陷进去。而我创作时，依据的都是真实的情感。

日报：你总会用一些空镜头展现宁静与安逸，传达的却是暗流涌动的现实？

李玉：这句话本身就很好。我很认同。

日报：通过《观音山》，你让范冰冰结束了她的“花瓶”时代。你们合作第一部电影《苹果》时，你甚至没看过她的戏，而是以跟她聊天来判断她是否合适。你觉得从《苹果》到《观音山》，范冰冰完成了哪些转变？

李玉：选演员就像选择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爱情。在爱情里，快乐的元素更重要。有些导演与自己的演员、摄影师合作不好，会产生一些矛盾，这就意味着当初的选择不对，选错了人。导演与演员的关系很重要，大银幕能够呈现一切不和谐的因素。就像两个不合适的人结婚了，不是他们彼此不好，而是当初的选择有问题。

我比较了解冰冰，她16岁出道，一直隐藏了一颗少女之心。她平日在工作环境里表现得很好强，不想被人当做小孩。是我把她的少女之心发掘出来，让她自由表现。她也很珍惜，对她来说，这是最后一次表达少女情怀。

冰冰不是转变了，只是将内心的不同面表达出来了。她本身就很优秀，《苹果》表现她在社会里游刃有余地坚持，《观音山》里可以看到一个少女的倔强、敏感，以及对爱情的极端态度——爱一个人就能为那个人死。

日报：你与范冰冰、张艾嘉在电影观念上是否一致？作为女人，你们对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和角色是否有共识？

李玉：我们在大的电影观念上是一致的，但也有小矛盾。小矛盾是有魅力的，完全一致就不好玩了。比如张姐那个角色，她喜欢有点幽默的东西，角色会传达一些幽默感。拍电影，就是观念不一样才会走到一起，才可能丰富。

作为女人，我们有共识。比如张姐在各个年纪都有她那个年纪的辉煌和体验，她的锋芒和才华都会适时地传达给我们；冰冰有抗争性，她说“我就是豪门”，抗争了所谓男性世界的豪门，既保护了自己，又对这个世界发出一些真实的声音。

我们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在某个时刻破除障碍，喊一嗓子，平时的我们可能都是柔和的，尽量不露锋芒。

日报：你拍电影就是为了提问，为了解决心中疑惑？

李玉：对。这意味着探索的精神，不拍这些疑惑，拍一些已知的东西，追问的力量就会减少，我喜欢有力量的、重口味的电影。

日报：你曾说“这个时代特别骚包，这也是个出电影的时代”。这句话让我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开篇写的“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你怎么看我们这个时代？

李玉：这是一个暗流涌动的时代。就像一位女大学生说的：“宁可在奔驰车内哭泣，也不在自行车后座上微笑”，很能代表这个时代的心态。物质与欲望快速发展，我们在奔向哪儿？这些巨大的反差都特别好，就像山顶到山下的反差，很有意思。这是一个特别容易出现故事的时代。

日报：在你的影片中，女性都处于一种抗争的或逐步觉醒的状态。而她们所面对的家庭、婚姻，通常都是残缺或不完整的。你对婚姻是什么态度？

李玉：相信爱情的永恒，但不相信婚姻的外在形式能够保护爱情。婚姻是一种合作，搭伙养育孩子，搭伙走完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婚姻没有爱情赋予的某些含义，但是爱情里，两个人也可以养育孩子，也可以走完人生的阶段。

日报：《观音山》的结尾是开放式的，我感觉张艾嘉是选择了“无生无死”。你怎么理解这个词？

李玉：无生无死，让活着的人正确面对恐惧，正确地生活。这是时代带来的感觉，失去快乐和幸福的感觉，所以，才会有抓住爱情、抓住快乐、抓住金钱（的渴望），但往往事与愿违，越是想抓住，却越是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