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人堆里的赵传并不惹眼。不高的个头,戴着黑色贝雷帽,背影敦实,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但就是这样一个低调而其貌不扬的男人,却在2010年台北小巨蛋的演唱会上掀翻屋顶,引得全场观众起立大合唱。唱到高潮处,赵传奔跑着抡起手中吉他砸到地上,连砸三次,整个场馆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尖叫与呼哨。
“我可能有点人来疯,尤其在演唱会上,我可以跟歌迷一起暂时忘掉人生,暂时忘掉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愉快。那是一种极限的快乐。”赵传说。
6月25日,出道20多年的赵传将首次在上海大舞台举行演唱会。而在这场演唱会之前一周,他将迎来自己50岁的生日。
成功带来的压力令他不堪重负
1991年,30岁的赵传作为滚石唱片引入大陆市场的第一个歌手,在大陆举办了第一场个人演唱会。那年,可容18000名观众的首都体育馆配备了两千多名警力,赵传在台上边跑边唱,上万观众点着打火机挥舞为一片闪烁星火,如迎摇滚盛世。
如今,赵传的演唱会夹杂在罗志祥、蔡依林、韩国歌手Rain等偶像明星之间,甚至跟梁静茹演唱会同天撞期。要向年轻一代歌迷解释赵传,1988年的那首成名曲《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未免显得太过久远。
赵传发行过的专辑并不少,13张。但自2001年最后一张专辑《那个傻瓜爱过你》之后,他再无新作,仅在去年自费发行过一张包含三首单曲的EP,反响普通。他充满摇滚爆发力的粗犷高音,封存于他最流行的那些歌中,代表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集体记忆。
音乐人谢天笑曾回忆,在黑豹等乐队还没诞生时,是赵传带着流行金属音乐元素的概念,开拓了大陆摇滚音乐人的眼界。台湾主持人吴宗宪更是直接称赵传为“台湾的崔健”。
17岁开始玩地下乐队的赵传,因1986年率“红十字乐队”拿下台湾热门音乐大赛冠军而“误打误撞选择了音乐”。最初,他白天在贸易公司做小职员,晚上去酒吧演唱。进了滚石之后,他一心想实现自己的摇滚梦想,却不知进入唱片公司意味着进入一个框架,更意味着妥协与放弃。
“你们看到的赵传,是被唱片公司商业化操作后造就的赵传。”他坦言,商业操作的后果有得有失,“你要不断去配合早年的台湾综艺节目,配合主持人做游戏。那时候艺人是不能有什么想法的,官方电视台也控制着你。有歌迷当时写信给我说,看到你在综艺节目中被整,我们很难受。”
当年的新人赵传,以《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我终于失去了你》与《我是一只小小鸟》三张专辑连续获得惊人唱片销量,但成功带来的压力却令他不堪重负,“我没想到当名人那么辛苦。我已经算是蛮随性的人,出门不用打扮,能够比较自在。但我追求的那种自由没有了。人如果没了自由,对创作就会有一种压力。”
他把一个男人的无奈、矛盾、脆弱与执着激昂地唱进歌里。《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中“一点卑微,一点懦弱/可是从不退缩”;《小孩》中“我承认我是个小孩”;《我终于失去了你》中“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汹涌”;《我的诺言》中“每次面对自己人生没有目标/不自觉地哭哭又笑笑/原来泪水是我发泄情绪的依靠”;《平静的心灵》中“多么的希望/像那一阵风一样/自由自在地/吹拂在无边的心海”。
现在做音乐的人都很有挫败感
2001年初推出《那个傻瓜爱过你》专辑后,赵传结束与滚石唱片的13年合约。他愤然离开的原因是滚石老板宁可花钱培养还未做好准备的新人,也不愿再投资他们这些中生代歌手。“艺人都是一种消耗品,当你还有商业价值的时候,就把你当摇钱树,希望你就像一颗棋子,照他们安排的剧情去演。”赵传无法忍受做受摆布的棋子。
十年,整个唱片市场的格局变迁可谓剧烈。数字时代的到来,令唱片业一片哀鸿之声。作为旁观者的赵传,一边在家中享受着为人夫为人父的天伦之乐,一边关注着时代变革,“现在的音乐行业更加专业了,不再需要透过强势媒体发声,艺人也可以有自己的创意和想法,现在是真正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时代。但同时,现在的唱片市场不是那么景气,音乐的消费渠道也改变了,歌迷依靠下载而不再买唱片,这对音乐行业来说是一种打击。做音乐的人不能保证有一定的回报,大家都会很沮丧,很有挫败感。”
2010年,赵传自己掏腰包花了100多万制作发行了一张EP,包括三首歌:翻唱刘三姐的《心想唱歌就唱歌》、新歌《最初》和酝酿了14年的《满江红》。赵传说,那首充满愤懑情绪的摇滚版《满江红》“也算是我与滚石之间关系的一种暗喻”。而在《最初》这首新歌中,赵传唱道:“往事如浮云掠过/时间在颠簸中蹉跎/悲喜交错依然悠悠/从无放弃的理由……未来能尽情挥洒自如/只想重新找回那单纯的最初。”
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赵传说,他目前的工作与生活都围绕着音乐。除此之外,他还想以半自传的口吻写一部小说。
“整个产业变得娱乐化”
第一财经日报:去年你曾说,那张EP发行后的反响,是你是否继续做下去的指标。十年没出专辑,面对歌迷的期待是否有压力。
赵传:压力会有。我一直说要做新专辑,一直给歌迷们一种“狼来了”的感觉。之所以迟迟不做,是因为现在的音乐环境发生了太大变化,其实蛮有挫折感的。这么多年,我们都在挫折感中成长,每一次都强打起精神重新出发,试图找到一种不赔钱的方式。2009年我才真正启动,完全自己出资做了一张EP,从制作到企划、宣传,都是自己做,比较辛苦。虽然花了100多万没有回收,但长远看,是有一些效果出现的。至少我身边的团队得到了磨练。
日报:1988年《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发行时,直接用“丑”来作为宣传的标签,对你这样一个新人来说是不是挺残酷的?
赵传:这个歌词是一位女诗人夏宇写的,当时我也纠结,为什么要用“丑”字?虽然我理解那是她在文字艺术上的发挥,但“我很丑”这句话毕竟是我在唱,心里还是有疙瘩在。当时她写的“丑”其实是“酷”的意思,她也希望谱曲有点自我解嘲的JAZZ风格。但这首歌最后出来是一种呐喊、宣泄的风格。但没办法,当时的词作者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这种对比的语言技巧被很多人采用,比如有部电影就叫《他不笨,他是我儿子》。
日报:这首歌中写到很多矛盾与无奈的情绪。“白天黯淡/夜晚不朽”、“外表冷漠/内心狂热”,这多少符合你的状态与性格吧?
赵传:如果你看这首歌的MV,我拿着一把剃刀,戴着一个面具,其实就是暗喻台湾当年的社会氛围。很多年轻人活着,要符合社会的要求,要藏在面具中。我们为了生活,白天必须道貌岸然地扮演符合大众需要的角色;只有到了夜晚,我们才能做真正的自己——当时大多数台湾人都是这种状态。包括我自己也是,白天穿着西装在贸易公司做事,晚上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那才是真正的自我。其实现在的城市生活也还是这样,那首歌就是人们情绪的出口,唱出你讲不出的无奈与忍受。
日报:你在眷村长大,又经历过台湾政党轮替等历史变革。这些变革会对流行音乐产生什么影响吗?
赵传:应该有影响,但唱片公司都没有反映进去,很可惜。整个唱片产业受到网络冲击,导致唱片公司很保守。罗大佑、李宗盛、陈升,或者像我这样的人,都在这样的社会变革阶段淡出,无力参与。我因为现实的状态,为了家人,无力也无心用音乐去解读时代变革。在我们之后出来的音乐,都是以偶像为主,属于娱乐性的,而不是针对社会当下现象有感而发创作。整个产业又变得娱乐化,大家都失去了人文的关怀。
日报:去年你在台北的演出让人们很惊讶。你居然还那么叛逆,在舞台上抽烟,还砸吉他。50岁了,你看世界的方式是否有变化?
赵传:五十知天命,对人生看得比较清楚、比较深入,但不能因为深入和清楚,就放弃。我曾经经历过很多次低潮期,在边缘挣扎,差点放弃。
现在的我想回到当年,回到20多年前的那种状态,创作自己当年想要的那种作品。抽烟、砸吉他,都是我年轻时候想做的坏事情。之前社会对你有约束,因为你是公众人物。其实在国外,滚石乐队唱到兴起了也会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情。
我们经过那么年,经历那么多事情,已经成熟了。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利用这种成熟,把摇滚乐发挥到另一个层次。问自己,是否忠于自己,忠于摇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