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复盘瑞信事件：市场在用另一个方式毁灭财富｜大咖录

美国三家银行倒闭，瑞信被瑞银收购，银行业危机一时间席卷全球。这些问题是否仍有后续影响？2008年金融海啸后，金融体系为什么仍然不稳？大行其道对话香港银行业专家、鸿鹄资产管理行政总裁兼首席投资总监陆庭龙。

第一财经：过去一段时间全球银行业可以说是惊心动魄，那么在早前美国的硅谷银行，还有加密货币银行Silvergate Capital，还有签名银行倒闭。最新的情况在3月19号瑞银宣布30亿瑞郎去收购瑞信，那么首先要请教您为什么近期我们看到这些银行业的危机集中爆发？

陆庭龙：从去年2022年3月份开始，美国一直提升利率，而且在过去加利率的时候，它做的幅度比较大，可能是1970年以来最猛烈的一次，因为它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边，把联邦基金利率从0-0.25%提升到4.5%这个水平，就是说不到一年加了4%以上的利率，在疫情期间或者在美联储加利息之前，很多金融类资产，德国、英国、欧洲、美国的政府债券，不管年期是短还是长，几乎利率都不到2%，都是在1%、1%多水平，现在连美国最短期的利率也在差不多4.5-5%水平，那么相对来讲资产在价格上就已经跌了很多。如果我们按照这个方向去想的话，就是很多隐藏的亏损没有体现出来，如果金融系统里面突然某段时间资产价格暴跌或者是流动性突然减少很多的时候，就把雷爆出来了。

第一财经：所以它是跟现在美国加息的一个大背景有关。我们看瑞信，它跟我们刚刚讲的这三家银行最大的一个不同，它是一家系统重要性银行，因为它是有一家167年历史的银行，而且在全球都是有布局，小银行倒闭，大家可能还比较能够理解，那么一家系统重要性银行出现了如此大的危机，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陆庭龙：瑞信确实是全球十大银行之中的一员，根据资产排名，它是全球第五大，也是瑞士的第二大银行，前一名就是UBS瑞银，我们看到硅谷银行和签名银行因为可能是虚拟货币，或者是它们的客户群里的初创企业，可能已经生意不好了，已经倒闭，有坏账。同一时间大家对经济前景比较悲观，都说衰退要来了，都把资产转移去比较安全的地方，那么这些小银行可能在短时间流失很大量的存款，让它不得不把它资产负债表里一些有亏损但没有体现出来的债券卖掉。我们看到硅谷银行为什么突然就出事，因为它已经没有资金流了，所以它要把债券组合里边差不多200多亿美元的MBS(机构抵押贷款支持证券)抛出市场，它一抛出去就出现差不多是八九十亿美元亏损，所以市场就是恐慌。

瑞信没有抛售资产，但是我们看到一连串事情过去，它是一个风险管理比较差的一家银行，前几年一家金融公司Greensill出事了，它投资进去了，还有它因洗黑钱、避税这些被政府指控而罚款。还有Archegos一个对冲基金，暴雷以后，瑞信是所有投资银行里面亏损最严重的。

第一财经：几家银行倒闭共同的特点，就是政府出手非常迅速，那么瑞信跟瑞银也是瑞士政府迅速撮合了交易，所以我们是否可以说现在瑞信的问题目前已经大致上解决？

陆庭龙：它没有解决，为什么这样讲？因为我们知道银行的资产负债表非常大，尤其是瑞信，它是瑞士第二大全球十大，现在你让UBS瑞银去收购瑞信。在短短三天之中，究竟瑞士央行给瑞银什么资料，是不是全盘已经看过，瑞信里边的资产质量，还有它的负债有多严重，它的亏损在哪里？能不能把这些亏损用其它的一些资金来填补？

那么在我个人来讲，只是因为危机非常严重的时候，瑞士央行迫于要在几天之内把它解决好，让它能在星期一金融市场开市之前，把风险控制在一起。不是有些古老的习俗“冥婚”，我觉得UBS收购瑞信，就是“冥婚”的方式，仪式上你是进行完毕了，心里安了，但是问题没有解决，瑞信到底它资产是什么样，都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尤其是我们看到这几天市场都不断评论， UBS收购这个事件当中，瑞士央行用行政手段把一些AT1债券归零，AT1债券就是一些银行为了防范风险，它的企业要在债券市场的发债，去增补一级资本。那么本来AT1债券的风险是处于股东之后，它为了促成这个交易，马上就说AT1债券归零，但是股票还是有价值的，为什么在股票还有价值的时候，后面那一排已经没有这个价值了。所以这个做法让市场觉得原来AT1债券有机会变成这样，那么对于这些银行将来增补资本，AT1债券价格可能会比较低，投资者也不愿意去买，因为他觉得风险我控制不了。

第一财经：这次很多人会把瑞信的事件跟2008年的贝尔斯登去做一个类比，因为当年贝尔斯登是美国的第五大投行，2008年3月16号，它当时也是被迫卖给摩根大通，那么之后雷曼倒闭就没有被拯救，所以雷曼就是引发2008年金融海啸的一个直接因素，所以您觉得现在瑞信跟贝尔斯登究竟有没有可比性？您也是08年过来的，现在我们看这个事件究竟跟当年有多少的相同之处？

陆庭龙：其实在背景上有些很相像的地方，就是说两家都是非常大型的银行，也是系统风险当中大到不能倒的，但是问题是这个贝尔斯登它比较单一，就是美国次按债券，但是瑞信里边它有很多方方面面的问题资产，刚才我们已经说了，它可能是有一些投资银行的亏损，包括它的贷款很大量给对冲基金，还有如果它有一个很大的债券组合，里边亏损多少我们还不知道。还有就是一些隐藏性的风险，因为刚刚在3月14号提到在过去两年的审核当中发现重大问题，重大风险到底是什么风险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所以我觉得它的情况远远比贝尔斯登差。

第一财经：我们作为普通人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疑惑，就是2008年发生了如此大的金融危机，当时各国的政府也是出手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措施来去拯救，但是我们看金融危机的影响其实蔓延了很多年，市场还有监管层其实做了非常多的反思。那么从这一次的这个事件来看，好像大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危机又再一次的爆发，所以您觉得为什么我们好像没有从危机当中学到教训？

陆庭龙：你说得很对，真的没有学习到，我们还是忘记了。其实在2008年金融海啸的时候，你知道一系列监管的风险的管理出台，非常严谨，包括沃克尔法则，全球银行AT1债券补充银行一级资本，安全上很做了很多事情，不允许银行做太多自营投资买卖，好像是非常规矩、安全，但是问题是人是贪婪的，当你处于2008年之后，十几年低利率低通胀，还有低增长。为了赚钱，很多银行都愿意去提高它们在有限的风险当中可承担的比例。举个例子，硅谷银行有些人说它们银行很保守，没有去做一些高风险的投资，只是买美国政府的债券跟MBS(机构抵押贷款支持证券)。但是问题是它买的时候利率非常低，1.5%，但是你知道联储局有加利率，你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其实我觉得这个金融危机永远都解决不了。它是人类我们的投资者跟我们的本性，就是非常贪婪，当这个事情过去，明年后年我们又忘记了，然后我们又赶上投资的列车，只是未来因为它风险失控了，它出轨翻车才停止。

第一财经：我们现在有没有身处一个重大的危机当中，我们现在究竟距离下一次的全球性金融危机有多远？

陆庭龙：其实我们已经在这个边缘里边，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个风暴它是维持多久，或者是会不会更加大的一个来临，为什么？刚才提到现在的环境跟以前十几年完全不一样，刚才提到以前是低利率、低通胀、低增长，现在我们是低增长，但是我们是高通胀、高利率。我们现在资金成本已经从前几年的0，现在到差不多4%、5%都有，如果你是去买房子，贷款在美国6%-7%的利率，跟以前3%很不一样，所以你多出来成本就会把我们的投资回报缩小，而且也会曝露我们的风险，如果你没有现金流，或者是你将来经济衰退失业，没有工资没有收入，那么你房子怎么供款？企业没有资金来源它会倒闭，倒闭就把所有资产价值完全归零。所以我们看到这个是很讽刺的一个事情。一方面我们说政府央行大量提供流动性，就是印钞票，但是钞票它不会收回去，但是市场会用另一个方式把这些财富毁灭掉，就是倒闭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