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祝宪：从逆全球化走向再全球化丨2024经济展望

年未有之大变局，这种变局在2023年加速演进。当全球化遇阻，未来国际经贸格局究竟是走向逆全球化，去全球化，半全球化，还是回到再全球化？中国该如何破解百年变局，并且呈现中国的担当和作为？与此同时，随着生成式AI迎来发展元年，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浪潮给当前加速演绎的百年变局带来新的、具有乘数效应的影响，该如何评估其中的机会和风险？当新旧动能转化迎来阵痛期，如何探索并打磨出科学有效的应对方案？带着这些问题，第一财经专访世界银行原副行长祝宪。

祝宪在专访中表示，全球化浪潮遭遇阻力的当下，至少我们应该守住半全球化，争取再全球化，不要走到逆全球化。2023年，中美关系再出发，两国元首于旧金山会晤，应该说是一个比较建设性的对话。但是中美的分歧，包括一些结构性问题，恐怕还会长期存在，不要让它升级，不要让它太情绪化，目前来看势头还是不错的。祝宪同时指出，2024年美国大选窗口之下，要特别关注大选带来的政治情绪、现有产业政策有效性，以及美国本身经济形势带来的心态变化等。

针对2024年外贸形势的变化，祝宪指出，从大面来讲，也要靠全球经济，如果全球经济增长很低，甚至有些国家出现衰退，必然会影响中国对他们的出口。同时他提示，要透过现象看清其中的竞争关系。

对于以生成式AI为代表的新一代技术革新，祝宪坦言，它可以受惠于全世界。但值得警惕的是，在地缘政治紧张情绪下，高科技是走向全球统一标准，还是平行、分裂的标准，这对全球经济来讲会造成很大的不确定性。

当被问及2024中国经济面临的国内外最大风险和挑战，祝宪列出了四大风险点。他指出，一是地缘政治。二是中美关系的走向。三是新旧经济的转型。四是AI替代人工对于劳动力市场的冲击。

守住半全球化争取再全球化

第一财经：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2023年加速演进。您如何看待当前全球分化、多极、碎片的现实？

祝宪：可以说，近30年来的全球化浪潮走到今天遇到了阻力。究竟今后是一个逆全球化，去全球化，还是一个半全球化，或者说是再全球化，大家众说纷纭。我觉得比较现实的说，至少我们应该守住半全球化，争取再全球化，不要走到逆全球化。我觉得今天，特别是大国，应该有责任把冲突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点，不要误判。

中美管控重大分歧目前来看势头还是不错的

第一财经：从巴厘岛到旧金山，中美两国元首再度见面。双方成立了由副部级官员牵头的经济领域和金融领域的联合工作组，这是否意味着中美经贸关系出现拐点？

祝宪：当然全世界都很欢迎中美的元首能够在旧金山会晤，而且应该说是一个比较建设性的对话。但是同时，中美的分歧，各方面的分歧，我们期望值也不能太高，很多问题包括一些结构性的问题，恐怕还会长期存在。另一方面，如果能够管控重大分歧，不要让它升级，不要让它太情绪化，我觉得目前来看这个势头还是不错的，值得欢迎。

美国大选年启动 对华产业政策存在多项变数

第一财经：2024年，随着美国大选年启动，美国制定相关产业政策会出现几种情况的变化？相应变化之下，中国应该采取怎样的应对策略？

祝宪：我觉得美国的所谓产业政策，或者说对中美之间“小院高墙”，他的整个战略基本已经很清晰了，问题是他怎么实施。一个就是政治化，根据政治情绪走，如果有利于选举，我就多打你几棒子，这种情况是有的。另外一个，他感觉到当前产业政策无效了，他又开始进行调整，这个可能性也有。比如说，你的芯片不卖给我，我自己发展，你还是绕不过去，然后你的芯片公司本身商业利益受到损害，从经济角度他怎么去平衡。再一个，美国经济是上升势态还是下降势态也很重要。如果美国经济还是上升的，可能他就有一种自负，如果美国经济是下降的，甚至出现衰退，那可能又是另外一种心态，这给选举的两党之间带来很多不同的选择。

中国不一定要全部出口到美国 还有别的路子

第一财经：一些外资在撤离中国，也有一些外资重新进入。2024年，您认为这样的外贸形势会否得到缓解？还是会出现新的风险点？

祝宪：从大面来讲，也要靠全球经济，如果全球经济2024年实际上增长很低，甚至有些国家出现衰退，必然会影响中国对他们的出口。另一个就是竞争事态，因为你要产业链分散，弄到别的地方去，实际上不是一日之功。最近发生比较有意思的事情,中国对美出口在降低，但是墨西哥、越南这些国家对美国的出口猛增，说起来好像我们是输家，他们是赢家。但是同时你发现，这些国家从中国的进口猛增，为什么？他从中国进口中间产品，组装了以后再出口给美国。我们如果把这个竞争关系看清楚的话，实际上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不一定全部出口到美国去，或者出口到欧洲，我的中间产品，甚至我技术含量比较高的东西，在欧洲或者说跟欧洲关系比较友好的国家进行组装，然后再进入欧洲，进入美国，也不失是一条路子。

美元武器化走向极致不利美国自身 美元储备下降是趋势

第一财经：2023年“去美元化”呼声四起。在东南亚地区，“本币结算”成为热词。从印尼到马来西亚，多国提出“增加本币结算”倡议。东盟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8月批准建立东盟范围内的本币交易框架。与此同时，人民币国际化扎实推进。国际资金清算系统数据显示，2023年11月，人民币国际支付份额占比超过日元，成为国际支付第四大货币。从货币表现上看，美元指数开始告别强势周期。这是否意味着美元强势的货币水龙头已经不再拧的紧了？

祝宪：美元作为一个储备货币，或者一个世界货币来讲，经常只要世界上有风吹草动，实际上大家反而往美元去靠。尽管美国的经济基本面不一定很好，但是他逃向safety heaven（安全天堂）。这种东西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正常的逻辑，能够推理说美国经济可能不加息了、降息了，美元就变得不像过去那么坚挺了，这个很难说。但是这两年，我觉得美国把美元武器化走到了一个极致，实际上对他本身长期的利益是不利的。不管什么原因，你可以对一个国家/地区进行所谓的制裁，但是你如果把人家的美元储备冻结，甚至要给人家进行分配，这个就走得太远了，这使得大家感觉到用美元的不安全感。所以从长远来讲，美元在储备上的下降可能会是一个趋势。说到其它的替代，如果说需要一种国际化的、比较中性的货币，其实我觉得SDR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步一步来 数字货币有潜力成为储备货币

第一财经：您如何看待数字货币？假定说我们今天的一切讨论都是在“旧世界”的话，“新秩序”的建立是否是在Web3.0、元宇宙、数字货币？

祝宪：有人谈这个问题，但是我个人很难得出结论，比如说现在数字货币就能够替代美元。但是因为数字货币可以是去中心化的东西，而且可能在交易过程中间不一定非要变成特种的、其它的国别货币，至少有这个潜能，可以试一试。可能一开始更多是一个贸易结算，要走到变成储备货币，可能难度就更大。但是一步一步走，如果能够有这个机会试验，何乐而不为呢？

美国股市不会下行波动很大但美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一财经：2024年美股、美债如何走？

祝宪：如果美国经济不是进入一个快速的下行道，我不认为美国股市会发生下行很大的波动。但是美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实际上美债投资，现在收益率还是蛮高的。但是如果美国的利率下调过快，对收益率比较敏感的，那就是另外一个形势了。所以我觉得美股、美债，一个是看美国经济的基本盘，另外也要看美国本身和海外投资对美元定位的判断，美元是强还是弱，利息是上行阶段还是下行阶段，情况不太一样。

今年中国经济运行有四大风险点

第一财经：2024中国经济面临的国内外最大的风险和挑战有哪些？

祝宪：一个是地缘政治，地缘政治究竟到了什么地步，现在谁也没有底。第二个，中美关系而言，在选举年会出现什么一些中国认为挑战底线的问题。如果中国进行了一些不得不做的反应，中美关系包括经贸关系，可能都会发生一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另外一个就是新经济和旧经济的转型。新经济的规模和竞争力是不是能够比较快的替代旧经济，可能大家都没有很好的信心。再一个，科技的进步，尤其是关于AI替代人工的问题。从个人的角度，从国家的角度，从劳动力市场来讲，现在还看不出能有一个成型的比较好的保护或者反应。

编导：高漪宁

制片人：张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