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萨克斯：中国发展如何增益世界？丨首席评论

今年来，中国外贸形势依然面临不确定性挑战。一方面，近年来，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报告显示，2023年全球实施了约3000项贸易限制措施，远高于2019年的1100项。WTO预测今年全球货物贸易量增速在3.3%，低于往年历史平均值4.9%。地缘冲突、全球“超级大选年”等外溢因素，也会带来很多不确定性。另一方面，中国在全球生产网络中的作用逐步提升。根据联合国商品贸易统计数据测算，中国的中间品贸易占全球中间品贸易比重已经超过15%，居世界第一位，制造业中间品贸易占全球比重更是高达20%。中国正在成为全球供应链的重要枢纽。

如何看当前全球贸易合作与竞争前景，中国的发展如何对全球增长做出更加积极的贡献？杰弗里·萨克斯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可持续发展中心主任，日前，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4年年会期间，第一财经《首席评论》栏目对他进行了专访。

第一财经：萨克斯教授，您参加了今年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24年年会”，有哪些新观察？

杰弗里·萨克斯：我认为中国在不断创新，所以我们听到的很多都是关于先进的信息系统、物流、5.5G网络、人工智能系统，这些现在正在融入中国的工业经济。这一切都令人印象深刻。在我看来，中国在绿色、数字化和高科技产业方面，取得了非常迅速的进步。

第一财经：您参加了年会“碳中和与全球气候治理专题研讨会”小组讨论，对于这个话题，您的主要观点是什么？

杰弗里·萨克斯：我的主要观点是世界需要使能源系统脱碳。中国在电动汽车、光伏、风力涡轮机、第四代核电技术和智能电网方面处于领先地位。因此，中国在所有这些关键技术方面都处于领先地位。我认为，由于全世界都需要这些技术，而中国是低成本的供应商，这些将使得中国经济在未来快速发展。我认为，即便美国或者其他国家说，没有关注到中国在这些方面的转型，中国也应该非常积极地追求这一目标，争取、保持领先地位，并在此基础上快速发展。

第一财经：如今，全球贸易限制和壁垒持续增加。这种趋势会如何发展，将持续多久？

杰弗里·萨克斯：和美国之间的贸易摩擦可以追溯到2017、2018年，开始于特朗普任期的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大规模征收关税，更多的贸易制裁和贸易限制措施，更多的投资限制。这是首要问题。接着，欧洲“追随”美国遵循同样的政策。虽然没有那么极端，但仍然开始对中国设置更多的障碍。因此，这是真正的挑战。但世界上大多数其他国家，东盟国家、西亚、海湾国家，或者中东、非洲联盟、拉丁美洲、俄罗斯、中亚，他们没有设置更多的障碍。他们说，我们想要更密切的联系。金砖国家成员的数量在增长。中国与其他地区的贸易关系十分密切。“一带一路”倡议有150多个合作伙伴，基本上遍布世界各地。因此，我认为不应从来自美国的“压力”中概括出这是一种全球现象，这是美国的一种现象。我希望它能得到控制，美国最终能采取更好的政策。

第一财经：事实上，许多跨国企业开始在全球范围内重新审视和配置其供应链，但这经常意味着成本更高、效率更低，您对他们有什么建议吗？

杰弗里·萨克斯：我认为大多数企业，比如来参加这次年会的企业只是想做生意，他们想远离政治。今天这里有许多大公司，每次首席执行官来说，我们与中国的关系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在中国的主要业务，就不可能真正成为一家全球性的企业。中国拥有非常高效的工业基础，用于复杂的生产、运输、物流和运营。你可能会尝试将部分业务转移到其他国家，但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大公司希望在中国。我总是对他们说的是，告诉你们国家的政客们，不要再干涉太多了。

第一财经：这是一种双向互动，企业也可以对政策制定者施加一些影响。

杰弗里·萨克斯：他们应该试着把现状归咎于政客，因为政客们往往生活在一个

并不真实的世界里。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想象一些事情的情况，但实际不是那样。而企业是脚踏实地的。企业想赚钱，并且雇佣了很多员工。他们需要向政客们解释一些基本的现实。

第一财经：您认为企业界对政治家有足够的影响力吗？

杰弗里·萨克斯：我认为现在已经有效果了。我认为在欧洲，欧洲的福祉实际上取决于与中国的正常关系。今天这里有很多德国商界领袖，也有很多法国商界领袖。他们知道，他们的经济前景取决于与中国的正常关系。如果他们能够向他们的政治家解释这一点，那将有所帮助。

去年10月，欧盟发起了针对中国电动汽车的反补贴调查，目前正在对3家中国企业进行抽样调查。而继电动汽车之后，今年4月9日，欧盟宣布，对涉嫌通过外国补贴在欧洲市场获得“不公平优势”的中国风力涡轮机供应商展开调查。美国方面，美国《通胀削减法案》中电动汽车税收抵免条款1月1日起生效。根据条款，美国生产的电动汽车若包含中国等外国实体制造或组装的电池组件，将不再有资格享受补贴。

第一财经：可以看到，贸易壁垒也发生在低碳领域，例如新能源汽车，这将对全球减碳的进程有什么影响？

杰弗里·萨克斯：在某种程度上，除了特斯拉，美国在电动汽车发展方面相当晚，而特斯拉在全球一半的产量来自中国。而欧洲在电动汽车领域更晚，中国冲在了前面。因此，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电动汽车生产国。成本低、竞争激烈、质量好、推进很快。所以欧洲现在说，等一下，我们需要回到比赛中。所以他们正在增加一些保护，美国正在增加保护主义。最终，将会有一个美国电动汽车阵营，将有一个欧洲电动汽车阵营，也将有中国的电动汽车阵营，将有日本和韩国的电动汽车阵营，但中国可能是所有当中最大的。

第一财经：在减少碳排放过程中，全球合作也非常重要。在2023年的第28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我们已经为此达成了一个共同目标。但用什么样的机制来推进这一全球脱碳合作进程呢？您有何建议？

杰弗里·萨克斯：纸面上有很多合作，但在实践中少很多。因此，大国应该停止争斗，坐在谈判桌旁，就能源转型等非常重要的问题展开严肃的合作。我每天都在说，停止在乌克兰的冲突。例如在谈判桌上，我们必须摆脱荒谬的想法，重新开始严肃的成人讨论。我的问题一直是，我的国家的政客们能像成年人一样行事吗？还是他们会表现得像个孩子？如果他们表现出他们的年龄，那么，也许他们太老了。但无论如何，如果他们表现得像负责任的成年人，我们将拥有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ESG（环境、社会和治理）在中国的发展正在加速。今年3月末，已有超过80%的央企控股上市公司进行了ESG专项披露或相关披露。而截至2023年年报披露完成，央企控股上市公司将实现ESG信息披露全覆盖。4月12日，在证监会指导下，沪深北三地交易所正式发布了《上市公司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引》。按《指引》要求，上证180指数、科创50指数、深证100指数、创业板指数样本公司及境内外同时上市的公司为强制披露主体。

第一财经：就减少碳排放的具体工具而言，ESG（环境、社会和治理）的理念已经实践了20年，怎么看这套评价体系？

杰弗里·萨克斯：ESG是企业与全球发展目标保持一致的工具。但在实践中，有许多公司并不这么做。例如，在美国有很多关于脱碳的讨论，但石油和天然气的实际产量一直在上升。因为一些石油企业并没有听取世界的需求，他们只是想赚更多的钱，利用他们的政治影响力。ESG是一个很好的工具，但它不是一个解决方案。如果政府不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希望美国政府对我们需要做的事情，相比现在，更加负责任和诚实。

第一财经：中国也正在推进ESG的实践，您对此有何展望和期待？

杰弗里·萨克斯：对中国的成功来说，重要的是有明确的国家目标和时间线。现在，中国的目标是，力争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毫无疑问，中国可以做到这一点。我一直想对中国的朋友和同事们说，要更加雄心勃勃。原因是，中国在规划、转型、技术和创新方面都非常擅长。实际上中国可以更快地做到这一点。如果真的这样做了，这将有利于中国，有利于全球气候，有利于世界经济，并将加快创新。中国将在低成本解决方案方面遥遥领先。他将帮助其他人，找到那些低成本的解决方案。

第一财经：除了ESG这样的工具，对中国来说，您还推荐哪些其他的工具？

杰弗里·萨克斯：中国有五年计划，但我也认为需要有一个25年计划。换言之，没有五年计划那么细节，但需要有一个计划。也许在2025年说，到2050年，我们要实现碳中和，以下是我们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路径。因此，我希望中国尝试一个长期计划，不是以同样的预算方式详细说明，但仍然是一条直接、明确的道路。因为这样，企业也会知道，这是我们的方向。

第一财经：但目标方向不是已经很明确了吗？

杰弗里·萨克斯：现在的目标是明确脱碳，目前还不清楚世界将如何做到这一点。因为比如俄罗斯，我们没有看到计划。海湾国家，我们没有真正看到计划。美国，我们没有真正看到计划。因此，我们必须做更认真的工作，以表明这是实际的政策，这是一点。其次，我们需要更多目前还不存在的合作。我们必须搁置贸易战，搁置在乌克兰的冲突，停止这一切。然后说，现在，让我们谈谈我们如何真正成功实现本世纪中叶的目标，然后共同努力。

第一财经：您对中国的潜力和未来非常有信心。那您如何看待中国经济所面对的挑战？您会特别关注哪些方面？

杰弗里·萨克斯：我有信心，原因有几个。首先，自1981年以来，我每年都会来中国很多次。43年来，我一直在观察和研究中国。我亲眼看到了进步。这是第一。其次，我看到了中国教育体系的成功。就表现来说，它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教育是关键。中国在教育民众掌握真正技能方面做得很好。这是第二点。第三，中国将继续将其收入的很大一部分用于未来投资。美国人说，不要投资那么多。你应该多消费，不要投资。不是这样的，应该投资，提前规划，向前看。这是第三点原因。中国希望与世界其他国家建立良好关系。它不是在挑起战争，不是在挑起争端，而是在努力与世界其他地区建立正常、良好的关系，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迹象。所以在这方面，我很乐观。因为技术、专业知识、决心和金融支持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些都是巨大的挑战。这些转变，都不是很简单。中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世界更为复杂。我非常担心我自己的国家。因为美国的政治现在不是很明智。因此，我试图帮助美国从更长远的角度思考，停止对管理世界的太多担忧，只考虑正确的行为和正确的结果。因此，在这方面，挑战确实很多，但我们也有很多理由看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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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芮晓煜

制片人 尹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