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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看电影一样欣赏一幅古典油画,这才叫“观看”

第一财经APP 2018-07-27 11:47:46

作者:菲戈    责编:李刚

时间,不仅是看古典油画的关键,也是听古典音乐、读古典小说,以至品味一切古典艺术品的关键。

如今博物馆、美术馆里但凡有古典艺术的大展,就像个闹哄哄的集市,人群有时候拥挤到要排起长队逐个放行,作品面前更是人头攒动,恐怕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一幅幅细看,品一品,再想一想,基本都是走马观花。

然而古典艺术,就是要这样想着,慢慢地,一幅花上起码半小时地去“观看”的,否则看了等于没看,甚至坏过没看,因为你可能就此落下对西方艺术的某些“偏见”。所以我是不大赞成这么大杂烩式地搞超大规模的艺术展的,贪多不消化。

不如先来说说为什么古典油画必须慢慢细看。

西班牙大师委拉斯凯兹的名画《宫娥》,埋藏了很多饶有趣味的细节,向来是人们诠释的热点,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其名著《词与物》中,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来解读这幅画。

不管艺术家的豪言壮语是怎样的,每一个时代的艺术家都是在为他的观众创作。设想观众(我们暂且不去细分观众群)会怎样看他的作品,这是艺术家不可能逾越的一个步骤,哪怕他可以将其压抑进无意识,并且宣称仅仅为了表达自我而创作。这样的无意识会驱使他,至少是去考虑怎样的作品才能让观众在单位时间-空间内看到更多——即使这观众可能只是最小的一群人。

比如文艺复兴-巴洛克绘画,它们大多是为教堂、皇室和贵族创作的。教堂、皇室和贵族为什么要收藏绘画呢?当时并没有艺术品市场的概念,教堂、皇室和贵族一般来说也不缺钱。他们无非是在自己的修道院、宫殿里有大把的时间需要用掉,除了念经礼拜、骄奢淫逸之外,也需要一定的文化消费,毕竟中世纪至近代的教士阶层、皇室以及贵族,总体来说是当时欧洲最有文化的人。那么他们消费什么文化呢?演出是一样,读书是另一样。但是前者不是天天可以翻新花样的,创作、排练都颇耗时间与精力;后者读太多则费神费力,肯定不是大多数人愿意整天钻在里面的,何况在古登堡发明印刷术以前,书也不那么容易得到。

我们可以尝试“推己及人”。我们今天的余暇,消费什么文化产品呢?其实还是这些,读书、看演出,外加一样——对了,看电影、看电视、看碟。那么16、17、18世纪没有影像产品可看(实际上是有的,齐林斯基在《媒体考古学》里告诉我们,早在17世纪中叶,著名的博物学家基歇尔就利用光学系统,发明出了“动画片”式的“原始电影”,但显然没有得到足够的普及,能提供的娱乐程度也很有限),为了满足“视觉饥渴”,就只有去看绘画了。所以我们要记得,那个年代的欧洲绘画,承担了很多今天电影、电视的功能。

我们现在看一部片子,通常花两个小时上下,电视剧短点,三刻钟到一小时,专题节目更短一点,半小时。所以我说,大多数油画(我指大幅的,小幅的自然可比几分钟、十几分钟的短片),盯着看半小时是起码的。当年的人们,就是这样站在厅堂里那幅巨大的油画前,慢慢地一个细部一个细部地看,视线贪婪地在画幅的每一个角落上“扫描”,并且不时与家人、朋友交头接耳一番——正如我们现在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

由于这是那个时代“观看”一幅大型作品的惯例,画家在布局、运笔、用色,尤其是设置情节(既包括题材本身的故事情节,也包括画家在各种道具、场景中埋下的需要解读的情节)上,都会费尽心思,因为他要让观众觉得在他的画前站上半小时,最好两小时,是非常值得的。你想想看,要让平面上完全静止的一幅画,达到现在两个小时活动影像(按每秒24格计算,那可是由10多万幅静止画面组成的)所提供的视觉满足和心理满足的效果,画家需要在那块画布上进行怎样的经营,怎样密集的构思。难道这些东西,你靠现在几秒钟、1分钟,在眼前一晃而过,拿手机拍张照,就都能看出来了?

因此,时间,不仅是看古典油画的关键,也是听古典音乐、读古典小说,以至品味一切古典艺术品的关键。

不妨再约略说一下古典音乐。相比现在,古代世界无疑要安静得多,因此古人对于声音更为敏锐,更容易专注于声音本身。我们现在被太多噪音、杂音所环抱,不是流行歌曲要死要活的旋律,或者摇滚乐震撼心脏的节奏,我们就“听不到”。

中国的古人只要在古琴这么简单的乐器上拨几下,那没什么旋律、节奏也很缓慢的“悠远之音”,就足够他浮想联翩、心驰神往了。我们的感官则要关注太多东西,更加不能专注于其中一种,因此音乐越来越倾向于成为一种背景,干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开着——古人可没这享受,除非富得流油,可以雇一支歌队整天跟着自己——因此一方面音乐出现的场合越来越多,似乎越来越重要;另一方面我们对音乐的感受性、关注度却成倍下降,越来越不知道音乐是什么。

有人说得很好,音乐就是声音有趣味的组合,各种不同的组合,但是其中的趣味,我们是要静下心,花时间慢慢体会的。就像巴赫的好,你除了做好“功课”,然后在音响前端坐1小时,屏气静神地“聆听”,完全没有第二个法子去体会。这一点其实我自己也很少做得到。

说到趣味,实际上这是所有艺术面临的大问题。趣味是靠时间来积淀和解读的,没有时间,一切都白搭,已经创作出来的大家看不懂,也再创造不出新的有趣味的东西——因为正如我上面所说,这不是关乎艺术家一方的事情,只有有趣味的观众始终有需求,艺术家才会为趣味而努力,否则,谁都会偷懒的,早晚,不知不觉,就会偷起懒来,还可以很好地自欺这是为了“顺应时代”——这也没错,他们确实是在为当今没耐性的观众着想。

为什么很多古代炉火纯青的手工艺,瓷器、漆器等等,都失传了?因为没这需求了。当年,人们买回一把好的茶壶,可以摩挲半日,天天乐此不疲,现在除了个别收藏家、少数爱好者,谁还有这心思?我们常常纳闷,为什么两千年前的手工艺,用现在的高科技,却怎么也复制不出来。其实很简单,两千年前有大把人天天把玩,就有大把人费尽心思去琢磨可把玩之物(当然这么说是简化的,驱动因素还有很多,比如宗教性的沉醉甚至狂迷)。而高科技时代,是高速的时代、民主的时代,也是平均化的时代、制成品的时代,因此高科技做不到的,恰恰是低速时代的精品化。基本上这是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我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结果每样都不可能足够好。只有没多少东西可以享用的时代,我们才会对能够到手的那一点点东西精雕细刻精益求精。别被网络时代的“个性化”“定制化”骗了。没错,你确实又一次可以像从前的贵族那样去定制你需要的产品,可是你不会再有足够的时间,因此你的“个性化”所能够达到的精致程度是很有限的,你的定制更多是粗鄙的、与大众口味相差不多的,因此定制品与制成品的差距远不如宣传的那么大。

而且速度提起来,就不大可能降下来了,时间越来越宝贵,古典也就离我们越来越远。这是我们自己对生活的选择,没什么可哀叹的。所以我常说,那些要消亡的,总归要消亡,拯救、复兴都是无意义的,博物馆终是唯一的归宿。像我这样,对那些东西还有留恋的,能做的无非是抓紧时间为了自己多看看、听听、摸摸、想想。在我剩下可活的三五十年,毕竟这些东西的残留、遗迹还不会被消灭殆尽,也足够我享受的了。至于下一代还要不要它们,或者想要怎样的东西,跟我们是没什么关系的——想管,再以天下为己任,也管不到审美需求上啊,否则又要搞大大小小的“文化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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