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之间持续2500年的战争，永恒的敌意从哪里来？

“恐怖主义”是怎么来的？东方与西方为何会有重重宿怨？“9•11事件”之后，这场劫难的幸存者、纽约市长、美国军方和总统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作为一名美国历史学家，安东尼•帕戈登（Anthony Pagden）也从自己的角度给出了解答。通过梳理欧洲与亚洲2500年来的战争史，他告诉西方读者，冲突的根源在于宗教和观念。

这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政治科学和历史学杰出教授的讲述，从公元前5世纪的希波战争开始，一直延续至“9•11”之后的伊拉克战争。在他看来，基督教世界和伊斯兰教世界的冲突，其实有着更深远的背景，远比伊斯兰教出现的时间——公元7世纪——久远得多。并且，东方与西方之间这场人类历史上耗时最长、代价最高的战争，至今依然在塑造现代世界。他认为，“东西方之间的长期斗争似乎不太可能很快结束。23个世纪之前的希波战争划定的战线，几乎丝毫没有发生变化”，而“基地组织和西方的战争只不过是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抗的最新表现形式”。

2001年9月11日，全球的电视台都在反复播放纽约世贸中心在浓烟中慢慢倒塌的场景，以及幸存者一张张哭泣的脸。似乎，无人不在为这些无辜死去的人感到惋惜。但在开罗的麦当劳餐厅，一位正在阅读《华尔街日报》的大学生这样回忆：“每个人都在庆祝。人们涌上街头，为美国人终于自食其果而欢呼雀跃。”后者表现出的强烈敌意，不免令人惊诧。帕戈登的工作正是向西方读者解释，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世界这种“永恒的敌意”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发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帕戈登努力进行“换位思考”，带领他的读者站在伊斯兰世界的角度看待西方的行动，告诉人们，矛盾是如何一步步激化的。同时，他也毫不掩饰自己作为西方人以及全球化支持者的立场。就如他在此书开头说的那样：“不想假装只是在讲一个故事，也不准备隐藏我对启蒙的、自由的世俗社会的偏爱，而且也不打算掩盖我认为一神教（实际上是所有宗教）造成的持久伤害比其他任何单一信仰都要大的看法。”

在这本书的译者方宇看来，《两个世界的战争》看似是一部通史著作，其实是以史代论，为西方与东方的冲突提供了一个解释的维度，并给出了建议。正因其切中时弊的现实关怀，这本书曾获得2008年美国近东政策研究所图书奖。

东西方为什么会有差异和冲突

第一财经：在这本书里，帕戈登所说的“东方”与我们所说的“东方”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方宇：是。他在书里提到的东方，基本上就是西方人眼中的近东，主要是今天的伊斯兰教国家，并不包括中国、日本等东亚国家。

第一财经：关于2500年间的争端，史料那么多，作者如何能够在一本书里将这段历史写清楚？

方宇：这本书看上去是一部通史类著作，但实质是以论代史，有非常明确的问题意识。他想回答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东西方为什么会有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源是什么？另一个问题是，东西方为什么会有冲突？

在他看来，东方人与西方人有各自不同的宗教和世界观，他们对神、对人的看法不一样。但即便是有差异，也并不必然导致冲突。造成冲突的原因是，总有一方希望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另一方。真正导致冲突的是这种“强加”，而且是用战争的方式。要知道，人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唯一最快的灌输方式就是战争。

第一财经：帕戈登叙述东西方之间战争史的脉络是什么？

方宇：他的叙述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基督教出现之前的希腊罗马时期。他讲述了希波战争、亚历山大征服以及罗马的扩张。之所以发生战争的原因，是希腊人自以为是自由民族、尊重法律，在他们眼中，波斯人是盲从的、缺乏法律精神的人。

第二个阶段是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兴起时期，也就是一神教时代。他讲述了十字军东征、奥斯曼帝国的征服等等。

第三个阶段也就是近代和现代。西方接连发生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这时候，西方已经把宗教从世俗生活中排除出去了。从政教合一，逐渐走向政教分离。在作者看来，西方文明之所以能够发展得如此迅速，也正是因为他们将“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这件事落到实处。相反，在中东许多国家，大体上还是政教合一的。他认为，中东现代化进程推进得如此困难，就是因为政教合一的关系。而在“9•11”之后，美国向伊斯兰世界发动战争，也是因为西方认为现代化之路是最好的，他们希望把自己的观念推行到东方去。但在东方看来，这是西方把自己的意识形态强加给他们。

第一财经：这是一部走出“历史终结论”，重回“文明冲突论”的书。有人说，它是“《文明的冲突》的历史细节版”。对这样的评价，你怎么看？

方宇：这本书比较有意思的是，这是一部历史著作，但获得了2008年美国近东政策研究所图书奖。作者在这本书里给出了分析和建议。美国入侵伊拉克，结局是ISIS兴起，恐怖主义愈演愈烈。其实美国也有人反思，用战争推行自己的观念到底是不是合适？这本书给出的建议是，不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对方，尤其是不要用战争的手段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对方。

第一财经：帕戈登是如何看待中国的？

方宇：在这本书里，他对中国和日本提得非常少。中国在他的思想体系里很有意思。虽然他认为中国有“东方”的特征，但中国和伊斯兰世界不同的是，中国的宗教信仰并不强烈，儒家并不算是真正的宗教。所以，中国虽然100多年来经历了波折，但从最近40年来看，在通向现代化的道路上，中国相比其他东方国家，还是比较顺畅的。

《两个世界的战争：2500年来东方与西方的竞逐》

[美]安东尼•帕戈登 著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后浪2018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