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之后，冥想会成为新的生活方式吗？

从瑜伽到普拉提，从中医拍打、针灸再到冥想，李乐鹏一直在寻找一个能够改善自己身体灵活度的方法。15年前，他在美国留学时被确诊患上了帕金森症，也是那个时候，冥想开始走进他的生活。如今，他回国后创办的“Now冥想”已成为冥想领域头部品牌，平台用户从2016年上线至今突破700万人。

源自宗教的冥想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心性训练，它的核心概念是“觉察”或称“静观”，也就是专注地观察当下的自己，如佛教的打坐、禅修，瑜伽的呼吸冥想等不同形式都可以称为冥想的一种。在欧美，真正火起来的是一种名为“正念”（Mindfulness）的冥想技术。“正念”是1970年代由美国麻省理工分子生物学博士乔·卡巴金提出，卡巴金对它的定义是：不带批判、有意识地去觉察当下（身体和内心）。

一般而言，正念和冥想同属大脑训练，基本目的都是寻求内心平静，从而放松身体。训练者并非患有多么严重的心理疾病，通常只是受困于日常的焦虑、失眠、情绪等问题。

前北京回龙观临床心理科医生彭旭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介绍，正念或冥想的确对于大脑“自上而下的压力调适机制”有积极作用，这一点已被学术界广为认可。彭旭指出，身体行动和大脑精神两方面是需要相辅相成的。心理学上的多种训练方式，包括催眠治疗、认知行为治疗改变的都是人的行为习惯，而性格由行为习惯决定，习惯改变后，心态（情绪）就变了。

目前针对冥想的科学研究只能表明，冥想后的大脑应激反应中心杏仁核的活跃度明显降低。而长时间冥想的人，大脑前额叶皮层和脑岛体积也会更大一些。但关于冥想它究竟是如何影响人们的大脑，改善身心，又在多大程度上帮助那些身心罹患痛苦的人们，至今没有明确的结论。

28岁的六娃已经练习冥想有一年半之久，目前她在招聘行业做着客服工作。每天她要花费10-20分钟在冥想上，有时候是午休期间，有时候是入睡前......六娃对正念冥想最初的兴趣来自于大学时她上的心理学选修课程。后来意外生病加上工作压力，她开始研究冥想与解压、改善睡眠之间的关系。

而去年10月刚拿到正念资格师的王舒仪每天都保持着一小时静坐冥想，这对她来说有一定难度但也受益很多。她深信冥想的作用，“我能靠着信念，身体虽感不适，但心神却完全静谧而开放，在这种身心分离中，强大的内省让我体味到冥想练习真的能够改变人们的生活，或从根本上扭转他们对人生苦痛的态度”。她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

但王舒仪最初开始练习静坐冥想时，仍然会面临周围人认为她练习“邪教”的尴尬。冥想是科学还是神秘主义是其受到质疑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冥想的推广者们如何为其找到科学的依据，对于这种大脑训练的推广至关重要。

“正念”提出者卡巴金本身是一名长期禅修者，但同时作为马萨诸塞大学医学院觉察中心及其附属医院减压门诊的创办人，他结合临床研究和科学实证，开创了“正念减压疗法”。通过弱化“冥想”中宗教的神秘色彩，将其推广为一种心理治疗方案。

麻省理工学院研究人员为此曾招募100个学生实验，研究结果显示，接受正念冥想训练后的学生看到恐惧的面孔时，他们表现出较小的脑部杏仁核反应。也就是说，他们更容易保持平静祥和的状态，不容易受外界环境影响。

卡巴金本人也为避免外界对冥想的妖魔化，曾在2019年《心理学新见》正念专刊前言中写道：从过去近40年的相关研究看，科学日益成为推动人们对正念冥想活动兴趣的主要引擎，科学证据也促使着世界各地数百万人接纳正念并从事有系统的练习。他解释用正念去冥想，就是有意识地、不带评判地察觉当下自己的情绪、思绪，能够有效的缓解压力、解决焦虑。

但冥想真正在美国流行起来还应归功于硅谷生活方式。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便是个中代表，他在1982年拍摄的一张自己坐在昏暗灯光下冥想的照片旁，附过“独自一人，仅需一杯茶、一盏台灯和一台音响，这就是我的全部”一句话，并逐渐带动了以硅谷为中心的创业追随者们。2018年，微软创办人比尔·盖兹在阅读完《Headspace冥想正念手册》后，认为冥想和信仰或神秘主义无关，并一改原来保持怀疑的态度。现在，他和太太每周都冥想2至3次。

《西部世界》《纸牌屋》等大热美剧中，都有“冥想”的身影出现，而《生活大爆炸》里的Sheldon 也用冥想克服了怯场的恐惧——冥想成为1800万美国人选择的生活方式。

在硅谷极客们和好莱坞明星的推动下，诞生于2010年的Headspace、2012年的Clam美国冥想公司搭乘移动互联网大潮逐渐发展为全球头部冥想类超级应用。据去年2月Headspace发布数据显示，平台付费用户已超过200万，企业客户超过600家。而Calm也于去年年底宣布完成7500万美元C轮融资，目前公司估值已突破20亿美元。

过去十年，冥想在美国——并非“消除”压力，而是帮助人们找到一个和压力“共存”的生活方式——成为了中产阶级的“健康生活方式”。Statista 数据显示，美国冥想市场规模在 2017 年达到了 12 亿美元，并预计在 2022 年达到 20 亿美元。而Headspace和Calm这样的通过App和其他渠道提供冥想内容的项目，已经陆续进入了独角兽行列。

相对于冥想在美国的推广者们，中国公司就没有那么好运气。

根据“Now冥想”提供的数据，美国目前有14%的人口把冥想当成生活习惯，但在中国，这个数字可能不超过1%。

李乐鹏就是这不到1%中的一员，他很庆幸自己在留美学习经验中接触冥想，从而受益于正念。2009年，他通过工作所在的一家硅谷公司提供免费的瑜伽课程中体会到冥想会让自己得到放松，加上回国和哥哥一起创办“每日瑜伽”的经历，使他逐渐对“大健康”领域有了更深了解。

2016年决定创办“Now冥想”时，李乐鹏很看好冥想市场。“因为当时人们一般关注健康，更多地是将注意力放在身体这一块，而缺乏对心理健康上的关注。”李乐鹏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但直到2018年，公司也才稍有盈利。目前“Now冥想”平台付费用户有8万多，但李乐鹏觉得不同于有广泛健身需求的瑜伽，其实冥想在国内还未曾完全走进大众视野。

而关于对舶来品“正念”的推广任务也落在了郭婷婷的创业项目上，她用了三年时间准备。她公司旗下“暂停实验室”在2020年初完成内测并面向公众推出了首个心理干预产品 “正念书写行动营”，定价498元。这个产品的设计是基于一套适普化的21天正念行动陪伴练习，以帮助用户调整自身情绪状态。

“正念的科普不是简单地和宗教撇清关系，而是先要讲下历史渊源，再重点介绍它是一个很标准的操作，现在在学界被充分证明有效。”认知神经学博士出身的郭婷婷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由于硕士所学的是临床心理学，郭婷婷早在2007年硕士阶段就较为科学系统了解过正念，那时国内学界已经开始翻译并引进卡巴金开创的“正念减压疗法”，从而实证科学研究将冥想纳入心理学的讨论范畴。

对大众介绍“正念书写行动营”产品中“正念”这一心理学工具时，“我们也会在课程设计上尽可能地将操作变得简单，时间变得短，包括背后的科学原理也是尽可能讲得简单，不会传输任何神秘的宗教思想”，郭婷婷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称。

一开始为了用户更多了解冥想，李乐鹏团队设计课程引入时会详细介绍冥想背后坚实的科学理论基础，并列出实验数据做支撑。后来他发现自己的亲身实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受益于冥想并创办了“Now冥想”。创业初期的压力和身体的病痛常常使他每晚只睡3个小时不到，而每天坚持冥想练习后，睡眠会好很多，也不会被病痛和压力压倒。李乐鹏认为冥想本不该“小众”，但冥想目前在中国缺少的仍是普及和科学传播。

李乐鹏坦言考虑目前国内冥想市场较为分散，传统的广告营销不一定带来好的效果。目前“Now冥想”的营销费仅占总成本的3%，靠的还是口碑相传。在苹果商店，可以看到6万多条评论中，用户大多都以肯定态度讲述自己下载“Now冥想”使用后的影响。

区别于郭婷婷标准化适普性的“正念书写行动营”，在李乐鹏“now冥想”平台上，付费冥想课是多样个性化的，有缓解焦虑类、提高专注类和改善睡眠类等，还有按难易划分为7天基础到21天进阶，还针对不同人群如学生、白领、妈妈等对应课程。

“我们直接与40多位正念导师合作，运营着近1000套课程，光平台的开发和运营就是一笔不小开支”，李乐鹏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除了付费收入，“Now冥想”也开放会员制，采用年付费和月付费为用户解锁相应课程。

目前“Now冥想”以线上App为主。李乐鹏认为，线上模式更加匹配平台用户碎片化练习场景，并且线下模式较沉重，受地域限制大，时间成本高，短期很难规模化复制。但团队也会定期组织线下活动和训练营课程，主要配合线上服务和品牌塑造需要，提升用户体验，每年有3-4次的线下活动。

而郭婷婷则致力于生产一套标准化的正念产品，通过降低课程成本，以便适应更多普通人的练习。“正念书写行动营”就是一种大众化的心理干预产品，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用这些工具来调整自己的心理灵活性”，郭婷婷称其除了不适合处于重度情绪障碍发作期的人外，几乎适用于所有受轻中度情绪困扰和情绪障碍临床治疗后的维持性治疗。

“正念行动书写营”的课程研发是基于实证的思路，将压力、焦虑、抑郁、睡眠困扰、幸福感等指标量化后设计的。21天内，用户将通过每天10分钟的音频课程自助练习，涵盖“呼吸练习、身体扫描练习、与情绪共处” 3 大正念主题。

一旦加入行动营后，用户还会进入专属社群，群内专人全程陪练答疑，督促用户每天完成练习后打卡。

“在行动营的设计上，我们尽可能地考虑了现代年轻人的需求，将操作变得更简单，时间变短，同时配合简单明了的科学原理阐述。如果是更有好奇心的朋友，我们会提供科学的书单和文献。降低理解的门槛。”郭婷婷说。

上线一年以来，“正念书写行动营”共举办了15期，累计服务人数超过1.5万人。郭婷婷在“暂停实验室”的年终总结中给出的数据显示：67% 的用户会坚持为期 25 天的心理干预，坚持完的用户中，有 80% 的用户焦虑和抑郁状况得到改善。为增加用户粘性，行动营规定老用户继续练习时只缴纳100元督学金，不用新缴报名费，并且按时完成行动计划后还返还督学金，相当于免费复训，这样每次新开营都会吸引不少老用户。

六娃就连续报名参加了郭婷婷团队15期的“正念书写行动营”，作为有些社恐的她认为线上模式要比线下的负担轻一些，和她了解到的心理咨询的费用相比，行动营不仅是花费少，还可以自由选择练习时间。

“冥想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习惯了”，六娃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 说道，如今只要“暂停实验室”一有新课推出，她都会衡量需求后参加，由于复学免费等优惠政策，六娃一年的课程学习花费千余元，但这也仅是几次心理咨询的费用。

百度搜索和微信搜索指数均显示，2020年1月至5月，冥想关键词呈陡增态势，高峰期达到以往2-3倍。而如今直接体现在郭婷婷产品上变化的就是使用规模的增长，整个2020年，报名参加实验室21天“正念书写行动营”产品的人数从1000人增长到1万多人。

当然报名人数激增的背后，离不开郭婷婷团队在营销借助网络红人来带流量。郭婷婷会挑选部分对正念有了解的心理学人，也会选择网络大V，包括心理咨询师李松蔚、设计师阿盆和果壳网主笔游识猷等，邀请他们参与行动营体验后做真实测评效果反馈。

虽然“Now冥想”在疫情期间累计增长用户近200万，但李乐鹏并不认为一次疫情会带来全民冥想。当去年二三月“Now冥想”App日活突破平时的2-3倍时，李乐鹏需要考虑怎么更多地留存、吸引用户。于是，“Now冥想”调整一开始上线的会员费328元\年，降到新用户专享198元\年。

李乐鹏称“Now冥想”未来希望在Now平台上除了冥想基础工具外，还能从包括睡眠、心理健康测评等多领域服务切入，为用户提供一条不断成长的路径，然后慢慢地变成一个生活方式平台。

也是去年疫情期开始，王舒仪决定开办公众号、录制免费冥想音频帮助更多人了解到正念的好处。有过被误解的经历，王舒仪首先选择从科学传播正念开始。对于播客平台和微信上累计10万的播放量，她感到很开心，并收获了和她志同道合的朋友。

在一个生活和工作压力越来越大的社会里，毫无疑问，冥想提供给了996年轻人们暂时的心灵平静和慰藉。

（应采访对象要求，六娃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