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柏林已经3年了,可是,仍然不能适应频繁看到警察的生活。有时候骑车回家,远远看到警车,心里会咯噔一下,“我忘记关火了吗?家里的孩子们都好着吧?”我忍不住抬头眺望屋顶上的天空是否冒着浓烟,但至今还没看见过。可是,只要不搬家,这种神经症就不会消失。
我的家挨着德国联邦经济事务和气候保护部。办公楼的马路对面就是一块大草坪(Invalindenpark),那里是提倡气候保护的活动人士聚集的公共空间。只要有人提前登记聚集,警察就有义务维持秩序,提供空间。俄乌冲突以后,德国陷于能源危机,这种活动就更多了。
10月22日是周六,我走路去图书馆,又看到警察封路,人们敲锣打鼓、公开演讲,“能源危机,一切涨价,我们中的很多人不知道如何继续支付电费和天然气的账单。有些人甚至担心被房东赶上街头,流离失所。我们需要团结一致的政策——既要提供社会保障,又要脱离对化石能源的依赖。”
在人声鼎沸中,有一个女人沉默地举着牌子,上面写着“但愿所有人都有面包和温暖,用谈判代替武器”。那一幕,像一个安静又有力量的感叹号。
在我认识的德国人中,邻居皮特是最早采取行动,保障“面包和温暖”的人。2022年3月,冬天只剩下尾声,春光即将明媚,他运了一整车的柴火,停在我的门口。他和夫人汗流浃背,像蚂蚁搬家一样把木柴腾挪进地下室。大部分的居民是用天然气供暖,家里有一个锅炉。他住顶楼,有烟囱,可以烧天然气,也可以烧柴用壁炉。生物燃料比天然气更加便宜,而且产生更少的碳排放。
我好奇地问他,“冬天不是快要过去了吗?为什么还需要那么多柴火?”
“明年不是还有冬天吗?”
“这些柴火足够未来十个冬天啊!”
他走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是打仗吗?”
他在汉堡做了20多年的消防员,看过各种人间惨剧,习惯了防患于未然。德国严重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2022年以前,德国约55%的天然气都是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在2021年上半年承担了德国所有能源消费的27%,大部分用于供暖和工业使用,小部分(15%)用于发电厂。那个冬末的下午,映照着稀薄透明的阳光,皮特说,“我们要提前考虑其他的供暖方法,要自救。”在他的地下室,除了柴火,还有各种罐头和一个大塑料桶的饮用水,是用生物药片处理过的。食物和水分,是他根据家庭人口计算好的,足够支撑任何危机中两个星期的生存。他认为德国政府把人们宠坏了,让他们以为面包和温暖是理所当然、永不消逝的,失去了危机自救的意识。
半年过去,冬天真的又要来了。10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我居住的这个社区的居民有个小聚会。30多户居民,大概有10户下楼来参加。花园里的草坪上落满金黄色的叶子,混杂着坚果的外壳,一群人站着,聊着,被暮色笼罩着。我又见到了皮特。
我称赞他,“你太明智了。春天的时候储存了那么多柴火。这个冬天,天然气涨价,别人发愁,你从容淡定。不过,你还是要用天然气烧水洗澡啊,你是不是也像其他邻居那样,一个星期只洗一次澡了?”
他笑着说,“不至于。如果去健身的时候能顺便洗澡,确实也能给家里省点天然气。在家洗澡,就把水龙头水压减半,洗澡时间尽量缩短。把家里的灯泡换成LED节能灯,不再用炉火烧咖啡,改成电热炉烧水,这些节能措施,还是有的。”
在拜耳公司上班的女邻居站在我们旁边,微笑地点点头。她也是在公司健身的时候顺便把澡洗了。她是高收入的家庭,涨价的电和气不会产生额外的经济负担。可是她仍然想尽办法节省能源。从5月开始,她就把家里的天然气锅炉关闭了3个月,不用热水洗手和洗澡。进入秋天,气温降到十几摄氏度以后,在家里也是人在哪个房间活动,才开哪里的暖气。
柏林的公寓,通常每个房间有单独的暖气控制器,可以选择开关和调节温度高低。冬天人们外出上班,就把暖气设置到自动化,设定一定的温度值(一般是18摄氏度左右),只有温度低于设定值,锅炉才运转。如果关了窗户,屋子就像个保温杯,这得益于德国建筑物的节能改造工程。我住的公寓有110多年的历史,20多年前做过节能改造。从墙壁上放电表的小黑洞里可以看到墙体的中间纵向铺了一层棉絮一样的保温物质,窗户也是两层玻璃的,非常严实。建筑节能改造是一项伟大的科学工程,实现了冬暖夏凉,特别是在这场能源危机中,只要有屋子,就不会被冻死。
60多岁的邻居贝缇娜说,几十年来,她的卧室基本不开暖气,很多德国人喜欢开窗睡觉,认为能减少呼吸道的疾病。对暖气需求最大的是客厅。她的女儿收入不高,夜里看电视,就裹一件厚衣服坐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就打开中国制造的电热毯。虽然电热毯的功率挺高,可是覆盖面积很小,并不会消耗太多电。这个冬天,在亚马逊上、德国的报纸上都多了电热毯和电热片的广告,人们用电产品来代替天然气供暖。从今年8月开始,德国的电费回落了,可是天然气的价格还是居高不下。为了更节省能源,贝缇娜的丈夫买了电动自行车去上班,代替开汽车。德国的火车是允许乘客带自行车上去的。火车站有无障碍通道,马路上的自行车和火车可以无缝连接。
能源专业网站Heizspiegel提供的预测是70平方米的公寓,如果用天然气供暖,2021年的供暖支出是820欧元,那么2022年就是1370欧元。这个数据只包括了半个冬天,还没包括2023年1月至4月继续涨价的供暖。
贝缇娜给我看了她的家庭电费账单。在德国,电力是充分市场化的,居民可以根据电价和对绿色电的喜欢,自由选择不同的电力公司。贝缇娜选择Vattenfall公司,她们一家三口居住在70平方米的房子,在2019年至2020年消费了2668度电,支付了934.95欧元;2020年至2021年,消费了2788度电,支付了1023.49元。如果保持相同的耗电量,2021年至2022年,电力公司网站的电费计算器显示电费是1433欧元,同比涨幅大约40%。
能源带动所有物价普遍上涨,黄油从1.5欧元涨到了3欧元,牛奶也从1.25欧元涨到了1.8欧元。“少买一点,按需消费”,这是很多德国人提醒我的危机哲学。10月,德国联邦政府的统计部门公布的通胀率是10%,能源的消费涨幅是43%,食物的消费涨幅是18.7%。
能源危机发生半年以来,这个社会没有自上而下的统一口号,例如“一定战胜这场危机”之类的。所有接受我采访的人都说,“不知道啊,且走且看”。精明地算账,改变日常生活的细节,是无数个体的自发变化。
社会的宏观管理也相应地变化,例如柏林公立游泳池的水温降低了1度,有自然采光的游泳池减少了灯泡的使用量。游泳是德国小学义务教育的一部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生必须接受每个星期一次的训练,直到具备自救的能力。教练们已经通知家长购买更加保暖的长袖款泳衣。至今游泳课并没有因危机而取消。部分公共建筑物的厕所也取消了暖水供应,水龙头只有冷水。我的“邻居”德国联邦经济和气候保护部率先节能,把大门口的路灯都灭了。政府呼吁居民节约能源,如果整体降低20%的消耗,德国有能力安然渡过危机。
在社会保障方面,德国政府也增加了补贴。今年,每个家庭已经一次性得到了300欧元的能源涨价补贴。原来按月发放的儿童生活津贴从每人219元提高到237欧元。如果家里有3个以上的孩子,这部分的涨幅会更高。可是,春风化雨式的普及,引起了民众的不满。他们认为,要把补贴分给真正被能源危机影响的穷人家庭,富人并不需要这300欧元。在危机中也要保障基本的社会福祉,保证人人支付得起住房、营养和社会文化活动所需的费用。
在政策方面,德国并没因危机而放弃此前作出的2045年实现气候中和的承诺。2022年7月8日,德国政府通过了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能源政策法案修订,其中五项修订法案旨在加快可再生能源的发展。2035年德国的电力供应将接近气候中和,到2030年80%的电力必须来自可再生能源。德国将继续推动退煤进程。尽管德国推迟了2023年燃煤电厂的退役时间,并重启了备用电厂,短期增加的煤炭产量将主要用于替代天然气电厂,减少天然气发电。指导燃煤电厂重启的《替代电厂备用法》明确规定,将德国燃煤电厂的重新启用时间限制在2024年3月31日以前。
在我这个外国人看来,不可否认危机带来能源短缺和经济发展变缓,但是也让德国社会在低碳生活方式中走得更远。初来德国的时候,我对德国人的第一印象是“小气抠门”,像祖母辈一般节省,消费的时候按欧分计算。我学会的第一句德语就是“太贵了”——这是每天都能听到的一句话。邻居请客,直接问我要吃几十克面粉的面,按照人头称面粉下锅。从那以后我才了解,我的胃需要配备100克面粉做的面条。让德国人帮忙买豆腐,因为我事先没交代清楚是哪款,人家就只买了半块过来,理由是,“万一不合适,不必浪费”。那半块豆腐躺在包装盒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理性地用数据来计算生活,按需消费,共享物品,回收利用,真正地在生活细节中践行气候保护——这是3年后我对这些“土著”的新印象。当你在德国街头找不到一根塑料吸管,只能用合法的纸吸管或者钢铁吸管的时候,你就会相信,面对能源危机,科学理性的社会管理和德国人的低碳生活方式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作者为《财新周刊》前记者,现旅居柏林,为柏林工业大学欧盟能源法和国际能源法专业学 生。)
报告称,欧盟创新基金将用于资助创新低碳技术示范项目,到2030年预算约为400亿欧元。
郑春荣表示,目前来看,明年大选“交通灯”三党联盟很难延续。
到2027年,能源重点领域设备投资规模较2023年增长25%以上。
当月制造业指数下降明显,受访企业开始对当前的业务状况感到忧虑重重,对未来的预期也蒙上了阴影,积压订单数量再次减少,产能利用率降至77.5%,比长期平均水平低6个百分点。
结合“十五五”能源规划前期重大问题研究,加强能源重点领域体制机制改革任务的统筹谋划,形成改革任务清单,明确时间表和路线图,逐项抓好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