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正在为昨日的“绿色天真”付出代价

欧洲能源危机并非起源于俄乌冲突

2022年，如果让欧洲人选一个字来概括这动荡的一年，可能是“冷”字。

对欧洲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能源危机，根源不是俄乌冲突，而是在绿色环保的名义下，一场持久的头脑发热的结果。

这场持久的头脑发热，中期可以追溯到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远期则可以追溯到苏联解体之前。

上世纪60年代，是当时西德（联邦德国）高速发展时期，而能源需求是首要需求。恰在此时，苏联在西伯利亚发现了大量天然气资源。

但是，天然气不好运输，走公路、铁路不但成本高而且风险大，当时最可行的就是管道。管道虽然铺设成本高，修建时间也很长，但是一旦管线联通供需双方，后期维护成本低得多。

所以天然气这种能源一般都是国家间的“批发”交易，一签就是10年以上的大单，很少有小量的“零售”交易。

1968年，苏联和奥地利签订了每年输送1.42亿立方米天然气的合同。1970年，苏联和西德达成了一项数十亿美元的管道合同。1973年建成了首条以“柳德米拉”命名的从西伯利亚延伸到巴伐利亚州的天然气输送管道。当年10月1日，第一批苏联的天然气越过了捷克斯洛伐克边境流向了西德，标志着“德俄世纪交易”正式开始。

在以后的二十多年里，越来越多的欧洲国家开始青睐物美价廉的苏联天然气，最大的能源生产国和最大的需求群体达成了更多的供求协议，到1989年，德国三分之一的天然气来自苏联。

欧洲觉得既然有了大量廉价的俄罗斯天然气可用，何苦再费力去开采呢？于是把自己大部分海上油井和储存厂都停掉了。再加上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令欧洲人对核电站产生了恐惧，于是欧洲核电站也“停的停”“修的修”。

至今，法国一半的核电站都处于“检修”状态；德国干脆停掉了所有的核电站，准备爆破拆除废弃的核电站。

以上种种自废武功的操作直接导致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需求量从2010年的20%猛增至2019年的45%，德国甚至超过了50%。即使这样，欧洲还在2018年再建一条“北溪2号线”。

经过数十年的管道建设，大量物美价廉的天然气源源不断进入欧洲，欧洲人组团形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客户，包揽了俄罗斯天然气出口量的80%，给俄罗斯贡献了45%的财政收入，作为甲方，欧洲乐观地认为：俄罗斯离不开他们！

与此同时，欧洲的绿色革命风起云涌。绿色能源运动开始成为欧洲人的执念。欧洲各国都全力推进清洁能源的普及。大到“绿党”开始形成气候，小到个人成为绿色能源的积极拥护者。不仅燃煤电站前抗议的环保人士络绎不绝，甚至学龄儿童也开始被鼓励参与环保活动。

瑞典的环保少女——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就是这样被塑造出来的。如果说她给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那一定是她不断发出的灵魂质问：how dare you（你们怎敢这样）！

为了让这个离经叛道的孩子成为更好的标签，西方媒体和政客们将无数光环加持在她的身上：2019《时代周刊》年度人物、2020全球最具影响力女性、英国温彻斯特大学耗资约2.4万英镑为她立了一座等身铜像……

格蕾塔·通贝里俨然成了一个环保利器，让全世界看到绿色环保在欧洲普通大众心里的份量。

这就是俄乌冲突之前的欧洲。德国绿党通过多种方式推动反核浪潮，迫使默克尔政府做出在2022年底关停全国所有核电站的决定，并计划在2038年关停所有煤电厂。德国确立了在2050年之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在能源转型期主要通过风电、水电或天然气获取电力。届时，将可以彻底摆脱对化石能源的依赖。

欧洲就这样不仅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还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窝能源危机的“蛋”。

逐步放弃化石能源和核能，转向更为环保的可再生能源是历史大趋势。只是在过渡时期，欧洲需要通过其他能源弥补电力短缺的问题，但这种更替过程并非绿党们想得那样简单。

天然气热值高，相对于煤炭和石油来讲，产生的污染物也更少。所以欧洲的能源转型基本围绕“天然气为支柱、退煤退核、风光并进”的原则——实际上就是用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逐步替代煤炭、核能。

回顾欧洲绿色能源的轨迹，1965～2001年间，煤炭、石油、天然气在欧洲能源消耗中的比重不断上升，峰值时三者合计占比超过能源消耗总量的一半。剩下的不到一半中，核能约占30%，水力占比10%，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合计占比不到5%。

2001～2021年间，可再生能源大幅度攀升，但占比依然较小。石油、煤炭占比缓慢下降，天然气占比稳中略升：其中石油占比由2001年的约38%下降至2021年的约33%，煤炭占比由2001年的18%下降至2021年的12%，天然气占比由2001年的23%升至2021年的25%，三者合计占比超过70%。可再生能源由2001年的不到1%升至2021年的接近13%。天然气在欧洲的电力和热力生产中的地位愈发重要。

尽管在此期间，欧洲成为绿色能源革命进行得最坚决的地区，但在绿色能源革命几十年之后，欧洲仍然高度依赖于传统的化石能源。由于欧洲自身的化石能源产量有限，进口依存度和集中度都非常高，

根据2021年数据，欧洲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的进口依存度（净进口/能源消耗总量）分别为42%、75%和63%，这就造成了能源供应的稳定性下降、脆弱性上升。

尽管如此，在俄乌冲突之前，欧洲各国普遍计划提前结束燃煤发电。由于欧洲二氧化碳排放证书价格上涨，淘汰燃煤发电的进程将比原先预期的速度更快，欧洲各国出于气候保护目标的考虑决定提前弃煤。而欧洲环保组织呼吁最迟到2030年应淘汰煤炭。

但是，在清洁能源的供给基于现有技术暂不稳定的情况下，煤炭等传统化石能源及核能过早退出，可再生能源占比过大，使得能源保障体系非常脆弱，难以应对极端事件的冲击。而俄乌冲突就是这类极端事件。俄乌冲突不是这次欧洲能源危机的原因，只是点燃危机引线的打火机而已。

今天的欧洲正在为昨日的天真付出代价

欧洲能源危机爆发之后，人们看到了全球最坚决、最激进的绿色能源革命面临的种种问题和困境。欧洲的绿色能源快车不仅开始急刹车、开倒车，而且一系列“食言性”的打脸行动，让欧洲绿党们威严扫地。

1.欧洲能源独立计划

2022年3月，欧盟出台能源独立计划（REPowerEU），计划通过增加从非俄罗斯供应方进口天然气以及提高能效、增加可再生能源和电气化的方式逐步减少化石燃料的使用。按照这一计划，欧盟预计可在2022年底前削减2/3以上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并在2030年完全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进口依赖。

2.煤电回潮

受俄乌冲突的影响，在天然气短缺的威胁下，欧洲一些国家不得不重启了已经关闭的燃煤电厂。大多数国家都只启用了数量有限的燃煤电厂，但德国是个例外，煤炭正在德国卷土重来。国际能源署年度煤炭市场报告称，德国重启或推迟退役的煤电装机容量达到了10吉瓦。这使欧盟整体煤炭发电量增加，并且预计在一段时间内仍将保持在较高水平。

德国已经建立了总容量为11.6吉瓦的天然气替代储备，这包括1.9吉瓦的褐煤电厂和4.3吉瓦的硬煤电厂，这些电厂被允许在2024年之前重返市场。此外，德国还推迟了2.6吉瓦硬煤和1.2吉瓦褐煤发电能力的退役。

3.核电重启

随着欧洲能源危机加剧，欧洲多国纷纷走上核电重启之路，加速对核电大开绿灯。核电被欧盟重新定义为“绿色能源”。

德国联邦政府正在为德国剩余的三座核电站继续运营敞开大门。法国则宣布一项重大计划：法国几十年来将首次在境内重新开始核反应堆建设，将由法国电力公司建造至少六座新的核反应堆。

在英国，飙升的天然气价格迫使英国政府彻底扭转其能源政策，允许建立一批新的核电站，最先批准的是在英国东部建设新的Sizewell C核电站。

根据国际原子能协会的统计，当前，27个欧盟成员国中的13个国家运行了103座核动力反应堆。2021年，核能提供了欧盟约27%的电力供应，占其低碳电力的一半。其中，9个国家的核电比例超过30%。也就是意味着，如果欧盟脱离核电，需要为四分之一的电量寻找新的电源。

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电力无法被其他零碳能源迅速取代。核电产生接近零碳电力的能力可以帮助许多难以减排的经济部门脱碳。最好的实例是法国，由于法国70%的电力来自核能，在欧盟主要经济体中人均发电碳排放量最低。

从能源属性上看，目前水电资源基本开发殆尽，而风电、光伏具有间歇性特点，在储能技术还不成熟的情况下，靠谱稳定的核电必不可少。

从发电成本来看，相比光伏、风电、生物质等清洁能源，核电的发电成本更低。可以预见，欧盟若想在2050年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的目标，核电必不可少，将成为欧洲能源结构中重要成分之一。

能源过剩是未来经济社会发展的前提

这场危机让我们看到，环保与绿色不是想当然就能实现的。我们需要环保，也需要绿色能源革命，但我们不需要“绿色天真”。

喊口号并不能达成环保和绿色能源革命美好目标，转向绿色能源并不意味着化石能源不能在一段时间被充分利用。进行能源革命时也并不意味着能源使用量的持续紧缩。激进的能源转型将使欧洲面临不止一个凛冬，如何理智地进行本世纪的最大能源转型，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对欧洲乃至全世界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对于我们来说，什么是能源使用的最佳状态呢？答案可能很令人吃惊，就是能源供应的过剩！

告诉我这个答案的是国电环境保护研究院院长，我国电力环境保护的顶级专家——朱法华。时间是在十年之前的2013年。

现在看2013年是中国环保史的一个分水岭：这一年正是北京治理PM2.5的元年。雾霾来势汹汹，让北京市乃至全国正式向PM2.5“宣战”，大气治理聚焦燃煤污染、工业污染、机动车污染、扬尘污染等。

当时，我询问朱院长关于治理“雾霾”的根本之策，朱院长提供了他独特的解决方案：就是一定要多用电！特别是冬季用电采暖。

当时我国发电厂普遍任务不饱满，如果让他们全负荷运转，将会大量缓解农村居民烧煤采暖的需求。我说居民用电费采暖面临太多的障碍，朱院长的回答更让人脑洞大开：如果我们冬季电价降低一半，不用多久，也不用什么鼓励措施，居民就会自发地开始“全面”用电。国家可以把治理污染的钱拿来补贴发电企业，尽管电价降低一半，只要企业能满负荷发电，发电企业也可能微亏，甚至微利！而且作为环保专家，朱院长提醒，让千千万万的居民燃煤取暖时达到环保的要求简直是不能完成的任务！而对于发电企业来说，让其实现环保目标，不仅有行政手段还有经济手段，更具可行性。

最后，朱院长语重心长地对我讲，能源供应的最佳状态一定是略有盈余，让用电需求一直追着供电能力跑，供电能力始终大于用电需求，多余的供电能力并不是浪费而是必须。能源供应必须略微过剩，才能为整个社会的发展创造坚实的基础。

现在回想，在这番谈话时，我还没有深刻理解其意义，只记住了一条：一定要多用电！而此后的两件事，给这番话做了最好的注释：一个是为了减少碳排放出现的20多个省“大停电”事件；另一个是电动汽车铺天盖地发展，更替了我们的汽车生态。

对比一下，是为了减少碳排放“拉闸限电”，让整个社会几乎停摆好？还是用燃煤发的电，推动电动汽车的普及和发展，减少“燃油排放”更好呢？这个环保账怎么算，才能看到真正的环保智慧？

其实，在我和朱院长谈话之前，他们就在做燃煤发电零排放的系统试验。

我国能源以煤为主，发电是煤炭消费的重要方面。基于我国能源资源禀赋、电力发展和环境约束现状，燃煤发电带来大气污染问题的长期性客观存在，为此，严格控制煤电大气污染物排放，走煤炭清洁高效利用之路任重道远。

2012年，神华集团对国标GB13223—2011中规定的燃气轮机组排放限值，提出了清洁煤电大气污染物近零排放标准，并开始进行燃煤机组改造。2014 年，国家出台了《煤电节能减排升级与改造行动计划（2014~2020年）》，明确要求煤电企业快速推进“超低排放”环保升级改造。

一个时期以来，中国在燃煤烟气污染物排放控制技术研发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已成为世界上清洁煤电技术最为先进的国家之一，形成了符合我国燃煤发电机组特点的近零排放原则性技术路线，应用到全国101台不同等级、不同炉型燃煤机组，实现了大气污染物排放低于燃气发电排放限值，发电成本增加约0.01元/千瓦时，污染物总排放量较近零排放实施前降低约90%，有效改善了环境空气质量。

结语：未来我们需要绿色但不需要天真

当我们面对化石能源的最优解之后，我们关于环保和绿色能源的理念，是否应该出现全新的更迭？

从理智角度来看，绿色能源革命是不可能一蹴而就。不仅需要时间，也需要智慧，需要“清洁煤电技术”的“金刚钻”，而不是空空的口号。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当然要提高能源的使用效率，要开发绿色能源，但是，我们不能被绿色捆住自己的手脚，自废武功地阉割掉化石能源以及核电。否则，就像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维克托批评的那样，欧盟应对气候变化的计划只不过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幻想”，高企的能源价格最后将摧毁整个欧盟的中产阶级。

我们若客观分析，欧洲这场激进的绿色能源革命，唯一成功的希望，是用天然气替代所有的燃煤发电，甚至是核电。这需要俄罗斯和欧洲修建庞大的天然气管网。而这种替代一旦实现，欧洲的能源体系将无任何安全性可言，俄罗斯和欧洲将彻底地被捆绑在一起，如果俄罗斯停止供应天然气，将使欧洲的能源体系瞬间崩溃！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俄罗斯和欧洲彻底的一体化，将使美国面对一个可以独立的欧洲，这是美国绝对不能忍受的。

因此，欧洲的绿色能源革命，无论如何推进，都是一场必输的赌局。而我们也应该重新思考低碳、减排、碳达峰、全球气候变化等等重大问题，会有一些与以往截然不同观点出现。好在现在的欧洲，已经告诉我们：天真，最后一定会付出代价！

【作者系众睿新辰（北京）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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