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银行、加密银行、签名银行的危机分析与启示

美东时间2023年3月8日，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母公司SVB金融集团宣布遭遇亏损，需紧急融资22.5亿美元。公告发出后被市场解读为流动性严重不足，3月9日股价暴跌60%，并引发银行股恐慌，储户挤兑（仅一天存款被取出25%），3月10日倒闭。绝大多数媒体仅聚焦于硅谷银行，认为美国加息是导致银行投资资产受损的根本原因，由于硅谷银行将国债记入可供出售金融资产（AFS），将MBS记入持有至到期金融资产（HTM），大量的债券投资严重扭曲了该银行资产结构，没有预留出充足的流动性储备。其次，该银行的客户过度集中，大多为科技公司，在科创企业融资环境恶化的背景下，这些企业会快速消耗硅谷银行的存款。

然而，笔者在梳理了美国多家“暴雷”银行财报、官网发布的信息以及美国财政部的发言文稿后，挖掘此次银行破产危机更深层次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三家倒闭银行从事与数字货币、数字资产相关的高风险金融科技业务；二是疫情后，美联储的“大水漫灌”，导致银行负债端（存款）大幅扩张，在没有优质客户的情况下，银行开始低价竞争评级较差的高风险客户，而常规的流动性配置手段却未充分考虑到次优甚至劣质客户的属性。

原因一：从事与数字货币、数字资产抵押相关的高风险业务。

在硅谷银行暴雷前后相继倒闭却较少被关注的另外两家银行：Silvergate Capital（加密银行）和Signature Bank（签名银行），这两家银行都运行着开创性的区块链系统，允许客户24小时对数字货币进行即时的商业转账，加密银行于2017年推出的Silvergate Exchange Network（SEN）交易平台是第一个法币与数字货币兑换的区块链系统，而签名银行的Signet则在2019年推出。自2019年以来，这两家银行提供的交易平台已将超过2万亿美元转入和转出到数字资产市场。然而，这种将一美元法币存进银行就能转出相应数字货币的交易平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缺乏监管的，从而也成为众多所谓的初创金融科技公司发行稳定币的平台（发行越多，存款越多），进而此类公司又可以凭借数据资产作为抵押向该银行贷款。

加密银行于美东时间2023年3月2日股票暴跌近58%（跌幅与硅谷银行相仿），市值仅余1.81亿美元，市值较2021年底最高点时缩水逾97%。而早在2022年11月，在其1667个数字资产客户中的头部客户FTX加密货币交易所爆仓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开始启动对数字货币相关企业的监管与问询调查，导致该银行的客户挤兑，使其数字资产客户的存款120亿美元（相当于全部存款的90%）在年底前被挤提81亿，由于亏损众多，该银行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申请延迟提交2022年年报，并于3月8日有序结束银行业务并自愿清算。

由于加密银行的挤兑，签名银行成为数字货币相关公司唯一的选择。（注：另一家大型加密银行Metropolitan Bank，大都会商业银行，由于受到“Operation Chokepoint”监管压力，于2023年初宣布退出加密行业）。即使签名银行在去年底就宣布，将其在加密行业的风险敞口减半，并向联邦住房贷款银行借款100亿美元维持流动性，但仍旧受到监管部门“加密威胁银行业”的预期而关闭，由此可见，未来任何其他涉及数字货币相关业务的银行将会被更严格监管与审查。

那么，硅谷银行是一家有很多加密货币初创公司和风投公司作为客户的银行，众多媒体以及美国财政部的发言中，都泛化其客户群体，概括为初创科技公司而非聚焦金融科技与数字货币相关企业。也许是刻意的模糊声明（ambiguity announcement，美国的擅长做法）。但是，来自硅谷银行官网的数据显示，该公司的客户分为清洁与再生科技、生命科学、医疗保健等八大高科技板块，而与美国国内业务相关的几乎都是金融科技（Fintech）公司，例如：SoFi、Alchemy、Settle等管理数字资产，包括比特币和以太坊等加密货币的公司。至今，官网仍悬挂着“We are the fintech industry banking leader”的标语。因此，接连关停的三家银行暴雷的根本原因是从事与加密货币、数字资产相关高风险业务。

原因二：疫情后，美联储的“大水漫灌”。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促使美国政府推出一系列刺激政策，广泛推高了多数国家的宏观杠杆率。但是，政府泛滥发行钱币导致经济社会危机的教训数不胜数。疫情之后，大规模刺激政策退出时，美国各银行过度存款的风险如何被转移，也许是未来两年、五年各种风险频发的始作俑者。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已扩张严重，在疫情蔓延的短期内确实起到了稳定市场、稳定人心的作用，但是相伴而来的负面效应，就是银行吸收来的过剩的存款仍旧需要投出去，正如，硅谷银行在占据优质企业的情况下，仍旧选择一些评级较差的金融科技企业投资。与此同时，“大水漫灌”使得股票市场、加密货币市场高歌猛进、不断上涨，金融市场与实体经济背道而驰，扭曲空前显著。比特币在2021年高达6万美元一枚，近期则跌至2万美元。这些硅谷银行的新客户，缺乏与该银行的长期合作，缺乏信任基础，从而拖长了硅谷银行的长尾风险。

此次，美国三家银行倒闭事件，究其根本原因是疫情期间的流动性过剩叠加此三家银行从事数字货币相关的高风险业务，因而在美元加息与对数字货币监管趋严的形势下，结束了泡沫的盛宴，浮亏转实亏，最终走向清算的道路。但是，美国监管当局与媒体在2008年金融危机，以及COVID-19之后应对金融重大事件的反应速度确实越来越快，可归纳为两步走。第一步，稳信心防恐慌；第二步，模糊声明，泛化而谈。未来仍需警惕的是，被接管的这些非优质高风险客户隐患仍在。（作者系南开大学金融学院准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