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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盈亏数据消失,公立医院的负债已不重要?

第一财经 2024-02-27 11:39:57

作者:健闻咨询    责编:高雅馨

2022年的全国三级公立医院考核(“国考”)通报发布后,业界注意到,以往发布的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盈亏数据以及资产负债率已经连续两年不见了。

(本文作者健闻咨询,医疗行业跨界洞察)

 

2月7日,距农历龙年仅有3天,《2022年度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国家监测分析情况》(以下简称“国考通报”)低调发布。

按照当年发布上年的原则,业内人士发现:2022年国考通报不仅迟了3个月,推迟至2024年;而且曾经发布过两年的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盈亏数据以及资产负债率,已经连续两年不见了。

被业界称为“国考”的这场考核,是全国公立医院每年的年度大考。

通常,“国考成绩单”与国考通报前后发布。国考通报往往更为宏观,披露上一年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的监测情况分析、突出问题、未来工作要求等。

“没有盈亏数据”的国考通报发布后,业界出现了“公立医院盈亏情况已不再重要”、“避重就轻”、“通报越来越温柔”等揣测与议论,一直从春节前传到了春节后。

与此同时,今年的国考通报还有一大变化:发布方不再是往年的“国家卫健委办公厅”,而是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发展改革委、教育部、财政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国家医保局、国家中医药局六部委联合印发。

这是自“国考”成绩发布5年来的第一次。

一位熟悉国家卫健委的人士表示:“不公布的公立医院盈亏数据,并非不重要。一方面,多部委联合印发会更谨慎;另一方面,公立医院的‘战略性负债’或许也是官方考量。”

换句话说,公立医院作为财政差额拨款单位,财政补贴的可得性,允许公立医院可以承受更高的经营亏损。因此,“有的公立医院会故意高报负债率,想让地方政府给予更高的财政补贴”。

我国公立医院体量越来越大,单体步入几十亿元甚至百亿元的大关,不用公开账本的公立医院,其经营、成本、负债始终是“雾里看花”。

有公立医院是“战略性负债”,就有医院“毫无偿还之力”。比起负债多少而言,更重要的是,医院有没有解决债务的本事?

负债何来

常识道,持续亏损的企业难以为继。

而我国,不少公立医院在亏损和负债状态中,运营了多年。

回顾2022年7月,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发布的《2020年度全国三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国家监测分析情况的通报》明确指出,2020年全国753家三级公立医院医疗盈余为负,占比43.5%,较2019年增加25.89个百分点;全国三级公立医院医疗盈余率为-0.6%,医院资产负债率为44.09%。

每年的国考通报,是为数不多一窥全豹的渠道。当年这样坦诚直观的数据,曾引起广泛关注。当这一数据不再公开时,大家开始咀嚼昔日的数据:当年全国三级公立医院资产负债率为44.09%,到底是不是坏消息?

一位知名医院管理、卫生经济专家向《健闻咨询》直言,一家医院并非不能负债,医院资产负债率的高低,也不能判断其负债是良性还是恶性。但要敲响警钟的是:公立医院偏高的负债一旦无力偿还,加之现金流不稳,会给公立医院的可持续经营带来较大的压力。

如此新闻,让不少小医院分外提高了警惕。

东部地区,一家县人民医院院长王勇(化名)一直关注着医院的经济运营。该院每年营收徘徊在7000~8000万元,去年下半年,医院负债率约为43%,属于区域内的中上水平。前几年,医院要建设新院区,近8亿元全部由当地政府全额拨款,每年买设备的3000~4000万左右的支出由医院自己承担。

“43%的负债中,大部分是短期负债,药品、耗材这类应付款项,小部分是设备类长期负债。”王勇坦言,“我们只能在现有的基础上收支平衡,略有盈余,如果有大型的基建就吃不消了。”

量入为出,是王勇缓解医院负债的方法论。在比较艰难的两年,因就诊量减少,医院曾通过把企业的回款期从3个月调整至4个月,减轻了运营压力,度过了现金流锐减的时期。

王勇的幸运,不仅是自身医院随着就诊量上升有盘活的可能,也得益于当地政府财政的支持。

沿海地区另一家县人民医院,就没这么幸运了。去年起,院长张鑫(化名)带着医院背上了近17亿的长期负债。

这家医院耗资近17亿建设新院区,这笔钱的利息由政府偿还,但本金还是要算在医院头上。张鑫说,兴建新院区并不是医院的主意,“我们现在800张床位,我觉得已经够了,但政府希望当地拥有一家医疗中心。”这家医院的院长不无担心地说,“以后我们可能要和下面卫生院抢饭吃”。

虽然国家一直禁止医院举债扩张,2023年底,财政部、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医保局、国家中医药局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公立医院内部控制建设的指导意见》,严禁公立医院举债建设和超标准装修,加强多院区建设管理,严禁未批先办、未批先建,坚决杜绝无序扩张。

但现实中,举债扩建医院并不少见。据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报道,2019年《全国卫生健康财务年报》数据显示,全国三级公立医院非流动负债达到1568.61亿元,其中基本建设负债843.7亿元,设备购置负债211.32亿元,二者占比67.26%。

医院负债分两种,一种是基于建设和发展需求而产生的资产性负债,一种则是在医院运营过程中产生的运营性负债。

资产性负债,往往是长期负债。昔日国考通报中,曾预警过资产性负债的风险。2020年二级医院“国考”通报就额外指出——2020年,二级公立医院长短期借款类债务占负债总额的比为29.22%,较2019年有所增加,长短期借款债务风险增大,运营风险较高。

当背负着长期负债,再遇到运营危机,医院日子就难了。

“战略性负债”

公立医院能多年“背债运营”,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得益于公立医院是财政差额拨款单位。

作为医疗服务的“供方”,公立医院自然想让当地政府多多“真金白银”地提供帮助。

谈及负债原因,院长们也免不了把谈话往一个方向引导:政府对公立医院的投入不足。

然而数据却显示,2008~2020 年间,公立医疗机构获得的财政补贴从 1 千亿元上升到9.6千亿元,占同期全国医疗机构总补贴额的 99% 以上。

“为什么负债的同时,中国的三级医院能越做越大?这不就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一位高校学者向《健闻咨询》表达。

该学者谈及发表于2023年的一篇论文《财政补贴对医院经营行为的影响研究》,论文中提出:国有单位特有的一种补贴机制,即依据能够获得的财政补贴来制造相应规模的亏损。

“这些年我们发现了一些规律,公立医院的负债问题有一部分是医院的策略性行为。”该学者直言,政府的财政支配的能力是有限的,是一种硬约束,但对于公立医院来说,它使用和获取财政的补贴是一种软约束。再直白一点,医院可以通过负债水平,公立医院绩效考核的水平去和当地政府讨价还价,“以保证医院能够得到的财政投入持续增长。”

这在学界也称为“父爱主义”现象。

然而到了基层,这种“父爱”,有时也会演化成“父权”。

比如张鑫的县医院举债兴建院区,就是当地政府要求的。院长张鑫一语道破天机,他说,虽然明令禁止举债扩张,但地方政府能把医院建设项目包装成地方项目申请国债,“我们医院新院区的建设费用是地方政府帮忙借的国债-专项债,但财政又不给兜底,相当于只帮忙借债。”

一位长期关注基层医疗系统的医改领域人士(徐毓才)告诉《健闻咨询》,在没有特殊情况时,医院先借钱建设新院区,收到财政补助、支持之后再偿还债务。由于财政补助每年都会下发,所以如此滚动下去,医院建设带来的债务也能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也就是“用明天的钱,做今天的事”。

不过一旦出现意外情况,财政补助的预期不再乐观,这类债务问题就可能失衡。

一方面,对于相当一部分医院,行政属性极强的院长可能并不在意医院的债务问题。除此之外,一个更隐秘的理由是,举债扩建新院区代表着某种地方政绩,它能成为一些地方政府领导为仕途增光添彩的砝码。

即便县医院借的钱真的来自地方银行,银行也不会在其无法偿还时将其视为坏账和不良资产,更不会催账。当到期无法偿还的时候,银行们甚至会主动帮助其“借新还旧”。

因为一般情况下,政府都会为公立医院的负债兜底,而在整个地方国有体系下,所谓的“债”不过“左手倒右手”。

实际上,县级公立医院的债务问题,不仅是卫生管理问题,更是地方财政问题的缩影。

无论是政府还是学界,并不存在一个具体的公立医院资产负债率红线,因为医院之间的差别太大,而即便是同一家医院,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也存在着解决负债能力的差异。

但是可以根据贷款利率,医院营收,利润率,成本核算等因素进行计算,但这需要强大的核算能力,一般医院其实并没有。

还债的决心

对医院而言,债是自己的,就得自己想办法还。

无论哪个经济体,解决债务无非两个办法:开源和节流。

节流方面,作为公立医院的主管部门,国家卫健委曾多次给过解法。从总会计师制度建设、到成本核算规范、到经济管理年的推进,国家卫健委在控制成本、加强精细化经营方面多次提出要求。

然而,今年的国考通报中,虽然没有披露负债状况,但明确指出:从全国层面看,设置总会计师的三级公立医院占比仍不足80.0%,与“全面落实总会计师制度”要求还有较大差距。

目前在大多数公立医院里,即使有文件背书,但囿于没有编制,总会计师始终难以跻身于医院的高层班子。

一位对医院总会计师制度颇为了解的业内人士于青(化名)告诉《健闻咨询》,当下,规模较大的医院已纷纷设置了总会计师,但永远是在医院领导班子的最末尾。“在企业里,总会计师是二把手,CFO(首席财务官)是重点岗位,医院的情形却不一样。”

于青直言,政府出台的文件初衷是好的,但执行起来有些困难,“一些地方政府不太在乎限制性的文件”。

多位受访者表示,在小医院,别说总会计师,成本管理的工具和人才都没有那么多。“大医院至少有总会计师,能做成本管理,小医院就是财务科搞一搞”。

这种情形下,小医院的规模效应不好,成本管理不行,负债解决起来难上加难。

一位大型公立医院前总会计师曾韶华(化名)谈及小医院的负债,就面露难色。

曾韶华曾调研过全国上千家医院,他发现这其中县医院的负债问题最大。“开源”开不了,走访时他发现,“好多县级医院不走出去,就住在屋里待着,一个上午看几个门诊就没事了,这哪行?”甚至还有,“几台手术主任一个人自己把着刀不让别人做的,怕别人抢了他的买卖似的。”

“节流”节不好。他也遇到过一些地区县医院大规模扩张,“不计成本弄得乱七八糟,后来亏得工资都发不出来”。他曾调研一家胶东地区的医院,“盖了大楼,没病人。”

医院太复杂,亏钱太容易。外界看医院的账本如“雾里看花”不怕,但院长至少得心如明镜,那是解决债务的决心。

 

(本文作者健闻咨询,医疗行业跨界洞察)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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