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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妻子更是名士,那些德才兼备的魏晋女性|520书摘

第一财经 2025-05-20 14:19:44 听新闻

作者:董铁柱    责编:李刚

那些化身为名士的妻子,不仅被丈夫宠爱着,还能成为丈夫的人生导师,为其指点迷津。

【编者按】何谓快乐?魏晋是一个充满战乱、杀戮与离别的乱世,也是名士风采尽显的时代。《未尽的快乐:魏晋名士社交处方笺》从快乐这个特别的角度切入,剖析魏晋名士在复杂社会关系中的快乐来源与追求方式,为读者理解魏晋时期的文化和人物提供了全新视角。

作者董铁柱以《世说新语》为蓝本,通过中西互鉴的开阔视野,将伦理学、社会学、文化学等知识融入对文本的分析,深入剖析了魏晋名士在君臣、父子、长幼、朋友、同僚、兄弟、夫妻这七种社会关系中的种种故事,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情感体验与人生启示。

在5月20日这个特别的日子,第一财经节选书中讲述亲密关系的篇章以飨读者。


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唐人摹本(局部)

那些化身为名士的妻子,不仅被丈夫宠爱着,还能成为丈夫的人生导师,为其指点迷津。在这个过程中,妻子得到了丈夫的了解、认可和欣赏,而丈夫则能够在更好地认识自己的同时获得他人的赞誉。这是一个双赢的过程。《贤媛》第6则、第7则、第8则三则讲的都是许允和妻子的故事,表明妻子比丈夫更德才兼备。

《贤媛》第6则说,许允的妻子是阮共的女儿,阮侃的妹妹,她的容貌非常丑陋。行完交拜礼后,许允便不再去洞房,家里人为此十分担忧。恰好此时有位客人来看望许允,新娘便叫婢女去看是谁,婢女回报说:“是桓郎。”桓郎就是桓范。新娘说:“不用担心,桓范一定会劝他进房来的。”桓范果然劝许允说:“阮家既然嫁个丑女给你,必然是有用意的,你最好能体察到。”许允便转身进入新房,见到新娘,马上又想出去。妻子预料他这一去就不会再进来了,就拉住他的衣襟让他停下。许允便问她:“妇人应该有四种美德,你有几种?”新娘说:“我只缺‘妇容’一样而已。可是士人应该有百样品行,您有几种?”许允说:“全都有。”新娘说:“所有品行中,‘德’是最重要的,但是您好色不好德,怎么能说样样都有呢!”许允面露惭愧之色,从此夫妻二人相互敬重。

将这则故事和荀粲所言拼在一起,就可以发现荀粲针对的正是这一类人。他们自以为德才均备,实则不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俗人。我们可以发现在许允和新娘的对话中,他把妇和士做了相对立的区分,用《礼记·昏义》中所说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来要求对方,并以偏概全,在对方容貌丑陋的情况下,彻底无视了新娘的其他方面。在这则故事中,关键人物其实是桓范。桓范知道女子除了美色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品质。当桓范如是说时,他也至少已经初步具有了女子可为名士的观念。在《世说新语》中,颇有一些像刘伶这样容貌丑陋的名士,但他们各具特色,同样在帅哥如云的魏晋名士间占据一席之地。同样,没有美色的女子也有其可取之处。

许允、阮氏和桓范之间形成了微妙的三角关系。如果没有桓范这个朋友,阮氏根本没有机会和许允对话,许允夫妇的关系也许将彻底破裂,朋友关系就这样和夫妻关系形成了互相的影响;而没有许允夫妇的好事多磨,桓范和许允之间的友情也就无法更进一步。三人关系的互相影响让我们自然而然地觉得三人属于同一群体。许允和阮氏的对话,同样颇具名士间的清谈色彩。第一回合是许允“难”而阮氏“通”,而第二回合则是阮氏“难”而许允没能回答。许允不仅在清谈中败给了新娘,在境界上也不如对方。既然如此,阮氏有什么理由不能被视为名士?

第二则故事讲的是担任吏部郎的许允任用了很多同乡,魏明帝曹叡知道后,就派虎贲郎去抓捕他。许允的妻子出来劝诫他说:“英明的君主可以用道理说服他,但难以用人情打动他。”许允见了曹叡后,曹叡审问他。许允回答说:“‘举尔所知’是孔子所说的选人原则,臣的同乡,就是臣了解的人。陛下可以去核查他们是否称职,若不称职,臣愿领罪。”查核之后发现每个职位上的人都很称职,于是就释放了他。许允的衣服很破旧,曹叡又下诏赐给他新衣服。一开始许允被逮捕时,全家都号啕大哭,新妇阮氏却淡定自若地说:“不用担心,他不久就会回来的。”她煮好小米粥等许允,没多久许允就回来了。

这是一个夫妻关系和君臣关系产生交集的故事,交点在于许允对魏明帝的回答来自阮氏的建议,这说明作为妻子的阮氏对君臣相处之道也非常了解,甚至比寻常的名士还要了解。如果许允一上来就求宽恕,那么皇上很可能以为他心虚,也许就不会给他机会继续自辩了。有趣的是,这同样是一个三角关系:许允、阮氏和魏明帝构成了三角关系。此时的阮氏扮演了上一则故事中桓范的角色,是她的存在与引导让许允和魏明帝之间的对话成为可能。她固然是妻子,但也是(许允的)朋友和(魏明帝的)臣子,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她有机会入朝为官的话,应该会非常出色。

刘义庆通过阮氏和桓范的等同性,让我们再一次思考女子和名士重合的可能性。当许允怀揣着妻子的建议上朝时,坦荡的他是快乐的,他知道不需要担忧;同样,在家煮着小米粥等待丈夫归来的阮氏也是快乐的,她了解丈夫的为人,相信他的为官之道。此时的许允和阮氏已然是相互欣赏的一对了。小米粥和破衣服这两个细节已经凸显了许允和阮氏相濡以沫却乐在其中的生活,真正做到了身为高官而“箪食瓢饮”。当然,和上一则故事拼在一起的话,我们不禁感慨像许允这样的君子却仍然免不了犯好色的错误,由此可见荀粲的话的确刺到了一大片人,也难怪他被世人嘲讽了。

第三则故事则多少有些伤感。许允被晋景王司马师杀害,他的门生跑来告诉他的妻子。他妻子正在织机上织布,脸色丝毫不变地说:“早就知道会这样!”门人想把许允的儿子藏起来,阮氏说:“不关孩子们的事。”后来全家都迁到许允的墓地居住,司马师派钟会去察看他们,如果儿子的才华和父亲的差不多就把他们抓起来。儿子们问母亲的建议,母亲说:“你们虽然还不错,但是才华有限,就坦诚地和他交谈吧,这样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用过度悲伤,钟会不哭时你们就可以不哭。还可以稍微问一下朝中之事。”儿子们听从了她的话。钟会回去后把所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司马师,许允的儿子们最终得以幸免。

这则故事中的夫妻关系和母(父)子关系、君臣关系夹杂在一起,角色也就更多元化,不过众多人物之间却没有对话,阮氏成了唯一的主角,她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所具有的独特地位也由此不言自明。阮氏的神色不变让我们想到了王徽之知道王献之死讯时的不悲。这当然是一份属于名士的淡定,不过和王徽之相比,阮氏更加没有时间去显露自己的悲伤,她需要保全劫后余生的儿子们。阮氏对自己的儿子有着清楚的判断,对司马师的判断也极其准确,从而确保了儿子的安稳。

尽管许允已经去世,可是他在临死之前应该是快乐的,他知道有这样一个妻子,许家的血脉能够得到保全。对阮氏来说,丈夫许允因忠于曹魏而被司马氏所害,在乱世之中没有做一个变节的小人,这也是足以自豪的选择。有学者认为妻子能够为丈夫出谋划策表明了夫妻的平等,平等一词具有太多的现代色彩。在刘义庆的叙述中,许允和阮氏的夫妻关系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合作,而这样的合作与兄弟之间的合作相似,目的都是为了家族的名声与兴旺。在这种合作下,一个能够给丈夫建议与指引的妻子,就像一个聪慧的兄弟减轻兄长压力一样,可以让丈夫更轻松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因此,阮氏不仅是一个妻子,也是一位“名士”,即使说平等,也绝非局限于夫妻关系的狭义平等,而是更为广阔意义上的平等,也就是把女子也纳入名士的范畴。

刘义庆对于男女之间广义平等的追求并非我们的臆测。《贤媛》第9则说:

王公渊娶诸葛诞女,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彦云,而令妇人比踪英杰!”

王广和新婚妻子的对话令人莞尔。两人并没有急着行周公之礼,而是谈论起了彼此的神色和气度。王广认为诸葛氏不像她父亲那样意气风发,而是有些卑微感。新娘马上反击丈夫,说你自己不似你父亲那样优秀,怎么就要求我和我父亲那样的英雄豪杰比呢。在王广和诸葛氏的对话中,对我们来说最值得注意的一点,是王广在主动调侃新娘的时候,拿她对比的参照物是她的父亲。通常来说,和新娘做比较的应该是她的母亲才对啊!新娘的回答同样将大丈夫和妇人并举,认为新郎和新娘各自的参照物都是彼此的父亲。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测,在王广和妻子看来,无论男女都应该向名士的风采神韵看齐,对于女性的评价标准也就不再停留于传统的妇德了。这也许对女性提出了更具体的要求,但同时也让她们具有了更多展现自己的空间。

当然,在诸葛氏和新婚丈夫的初次交锋中,看似主动发难的是王广,可实际上也许是诸葛氏首先诱敌深入。她很可能是故意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卑微之态,与自己父亲的气度形成鲜明的反差,从而引发王广的疑惑,觉得新娘怎么和岳父相差如此之远,才有机会反击并忠告自己的夫君不要只看别人的缺点,而是要懂得反省自己。夫妻二人的对话也同样具有清谈性质的难与通,与单纯清谈不同的是,这场对话对王广有着直接的劝诫功用。可以想象,略胜一筹的诸葛氏在未来的夫妻生活中可以扮演亦妻亦友的角色,夫妻间不但有举案齐眉之乐,而且能唇枪舌剑,默契于心。

(本文节选自《未尽的快乐:魏晋名士社交处方笺》一书,标题为编者所拟。)

《未尽的快乐:魏晋名士社交处方笺》

董铁柱 著

万有引力·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5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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