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PayPal黑帮”到美国党：硅谷右翼的演化与分化

美国独立日，美国企业家马斯克突然在社交平台X发帖，宣布成立美国党，并声称今年的独立日应该是美国从两党政治中独立出来的日子。而就在7月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刚在白宫签署了引起巨大争议的“大而美”法案，马斯克抨击该法案削弱了美国面向未来产业的投资与创新活力，并会显著推高联邦赤字和债务。这位亿万富翁与昔日盟友分道扬镳，以成立美国党来回应“大而美”法案的通过，给美国政治格局带来了新的变数。

这并非马斯克一时兴起，而是硅谷精英近年来“右转”轨迹的最新拐点，是硅谷文化及企业家圈子逐步演变的结果。直至21世纪10年代初，硅谷整体仍以自由派价值为主，选票和资金大都流向民主党。随着美国社会和政治环境的变化，一些硅谷企业家们开始逐步偏向右翼政治主张，倡导减税、限制移民、支持加密货币等政策。他们的政治参与逐渐从单纯的“自由市场”思想发展为对传统民主制度的深刻质疑和挑战。

PayPal的创始人彼得·蒂尔、马斯克、大卫·萨克斯等人，凭借其在科技领域的成功，建立了一个独特的社交和商业网络，被戏称为“PayPal黑帮”（PayPal Mafia）。他们离开公司后创建或投资了包括YouTube、LinkedIn、SpaceX、Palantir等在内的多家知名科技企业。这些企业不仅在全球范围内改变了人们的工作、消费和生活方式，也为其创始人和投资人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和社会地位。

彼得·蒂尔作为这个群体的核心人物，是大佬中的大佬。他的政治理念深受自由意志主义和反体制思想的影响。蒂尔长期以来对民主制度持有批判态度，并主张通过技术创新来重塑社会秩序。蒂尔提倡的是“技术至上”的理念，他认为政治的复杂性和无效性严重影响了社会的进步，而科技能够解决社会问题，并通过创新打破传统政治的藩篱。他还认为，传统的政治格局（尤其是两党制）不再适应快速发展的社会需求，需要通过技术和市场的力量来推动新的治理方式。

2016年，蒂尔成为特朗普竞选团队的重要支持者。他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表演讲，公开支持特朗普。蒂尔并非单纯支持特朗普的意识形态，而是看中了特朗普所代表的反建制力量对现有政治体系的挑战。他认为特朗普能够打破长期以来的政治僵局，推动必要的政治和经济改革。此后，蒂尔继续为特朗普提供资金支持，并在特朗普政府中担任顾问角色，尤其是在技术、加密货币和市场监管等领域为政府政策提供意见。

除了蒂尔，其他成员也逐渐向右翼政治靠拢。例如，大卫·萨克斯曾与蒂尔共同撰写了批评多元文化主义的书籍《多元神话：斯坦福大学的多元文化主义与不宽容政治》，批评现代社会过度推崇多元文化主义和政治正确，忽视了自由市场和创新精神的重要性。马斯克的政治立场往往体现为支持个体自由和市场经济。他通过收购社交媒体平台推特等方式，推动其政治理念的传播。

“PayPal黑帮”不仅在思想上支持右翼政治，还通过资金支持和培养候选人来积极参与美国政治。萨克斯是特朗普政府中担任人工智能和加密货币事务顾问的“技术沙皇”。蒂尔曾为支持特朗普的候选人捐赠超过2000万美元，资助了万斯等人竞选国会席位，并极力向特朗普引荐万斯。万斯的背景和早期职业生涯可以被视为典型的硅谷商界精英，他曾在蒂尔的风险投资公司Mithril Capital工作，并在其公司的支持下进入政治圈。后来万斯还和他人共同创立了Rockbridge Network（一个由硅谷投资者支持的保守派政治倡导组织）来推动右翼议程，影响美国政治的议题设置和政策方向。

在特朗普政府中，部分“PayPal黑帮”的成员担任了重要职务，推动了包括减税、放松监管、支持加密货币等政策。他们的政策主张强调市场自由，反对政府干预，体现了其自由主义和反体制的政治理念。通过这些政策进一步塑造了美国政治的右倾趋势，特别是在减税、限制移民以及技术创新领域。

这些成员们在政治上普遍趋向右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政治环境的变化，他们在具体政策和理念上乃至行事风格上也存在分歧，这种分歧反映了硅谷右翼内部的复杂性。例如，蒂尔和萨克斯主张更为激进的自由意志主义政策，近来，蒂尔与特朗普之间的关系趋于冷淡。

而万斯更善于政治投机。他曾是“Never Trump”阵营的成员，公开批评特朗普，但在2018年后开始转变立场，支持特朗普的民族保守主义政策。2024年，万斯成为特朗普的副总统候选人，他支持特朗普的移民政策、贸易保护主义立场，并积极参与推动“美国优先”的议程。为了提升自己的政治资本和选举机会，他选择站在MAGA运动的一边。这种策略性转变使他能够争取到更多基层保守派选民的支持。万斯的转变体现了他在政治上的灵活性，他并不仅仅是为了某种意识形态或信念，而是为了迎合更广泛的选民基础。万斯兼具硅谷和MAGA的双重身份，他未来的政治走向将取决于他如何平衡与硅谷右翼的关系、党内的竞争以及他自身的政治理念。如果他能够在这些方面找到平衡，可能会成为美国右翼政治的重要人物。

与万斯不同，马斯克在与特朗普短暂的蜜月期后，选择开辟第三条道路。这次马斯克宣布成立美国党，旨在挑战美国的两党制，推动更符合技术激进主义的右翼政策。该党在马斯克的社交平台上获得了不少支持，但能否在美国政治体系中站稳脚跟，仍需时间检验。在美国“胜者全拿”（winner-take-all）的选举制度下，第三党要想长期壮大并赢得总统或大规模国会席位极为困难，1924年拉福莱特得票16.6%，1968年华莱士13.5%，1992年佩罗18.9%，全部未能突破选举人票壁垒。不过在少数胶着选区或关键政策议题上，它们仍可能以“搅局者”身份左右局势。马斯克当前的目标也是在摇摆州选举拿下少数议席，争取成为关键少数以影响政策。美国党的出现标志着部分硅谷右翼力量从局部的政治参与转向了更为独立和系统化的政治行动。选举体制、政治分裂和地区性利益使得美国党难以迅速崛起，但这一政治力量的存在至少为美国政治增添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硅谷正努力把写代码的本领升级为写规则的野心，他们独特的技术驱动和市场至上的信条正在对传统政治格局产生冲击。硅谷精英们主张市场主导型改革，通过技术手段打破现有的政治格局，试图通过资本、技术与平台的组合拳，取得对公共规则乃至对劳动关系的主导权。这挑战了资本—权力—公众之间的传统制衡，在美国政治中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和争议。这代创业者已经不满足于迭代产品，他们要迭代制度。只是，技术能否真正“优化”政治，还是会催生新的垄断与不平等？未来的美国政治将由选票、算法和想象力共同书写。

（作者系厦门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学者）